我们的恐惧

我们的恐惧
不穿睡衣
没有猫头鹰的眼睛
不掀开棺材盖
不熄灭蜡烛

也没有一张死者的脸

我们的恐惧
是在口袋里被发现的
一片纸
“提醒伏吉克
德鲁盖大街一带很危险”

我们的恐惧
不在暴风雨的翅膀上升起
不在教堂塔楼上垂坐
它紧贴大地

它有仓促捆成的
包袱的形状
有暖和的衣服
食物供给
和武器

我们的恐惧
没有一张死者的脸
死者对于我们温和可亲
我们把他们扛在肩头
在同一张毯子下睡觉
合上他们的眼睛
调整他们的嘴唇
选一处干燥之所
埋葬他们

不太深
不太浅

作者 / [波兰] 兹比格涅夫 · 赫伯特
翻译 / 冬至

Nasz strach

Nasz strach
nie nosi nocnej koszuli
nie ma oczu sowy
nie podnosi wieka
nie gasi świecy

nie ma także twarzy umarłego

nasz strach
to znaleziona w kieszeni
kartka
“ostrzec Wójcika
locum na Długiej spalone”

nasz strach
nie polatuje na skrzydłach wichury
nie siada na wieży kościelnej
jest przyziemny

ma kształt pośpiesznie związanego tobołu
z ciepłą odzieżą
suchym prowiantem
i bronią

nasz strach
nie ma twarzy umarłego
umarli są dla nas łagodni

niesiemy ich na plecach
śpimy pod jednym kocem
zamykamy oczy
poprawiamy usta
wybieramy suche miejsca
i zakopujemy

nie za głęboko
nie za płytko

Zbigniew Herbert

“江歌案”、“红黄蓝事件”、“北京驱逐低端人口”……这个冬天，一次次，“善良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人性的黑暗，权力的恶，让我们深深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是什么呢？是害怕吗，是没有安全感吗，还是一种无处不在而又隐形的危险？紧贴着我们，随时给我们一次猝不及防的重击。或者说，我们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

“夜晚”，“猫头鹰的眼睛”，“棺材盖”，甚至死人的面孔，都不足以让我们恐惧。我们的恐惧，“是在口袋里被发现的 / 一片纸 / ‘提醒伏吉克 / 德鲁盖大街一带很危险’。”什么样的危险？不确定，但却又真实得让人发慌。你时时感受到威胁，你怀疑人性的善，为身在幼儿园里的孩子担心，夜晚石头击碎窗户玻璃的声音让你惊醒。生活中似乎处处暗藏着陷阱，你的窗边似乎真的有一个长长的望远镜，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你坐在家中，有人拿着指令，强行拆除你的房子，将你驱逐到大街上。这样的恐惧的情境一次次在我们身边发生，更让人窒息的是，我们不知道下一个让人害怕的危险是什么。

在这样恐惧的情境里，人不再是人，是“低端人口”，是被捆成人形的包袱，“被驱不异犬与鸡”，没有尊严，低眉顺眼，屏息敛声，卑躬屈膝地过活。与这样的恐惧相比，死者对于我们反而是“温柔可亲”的，死亡也不见得更可怕。我们呼吸着令人窒息的，充满恐怖的空气，好似在巨大的坟墓中一样，同死者一样安眠，在同一张毯子下睡觉。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天空阴沉，大地阴冷，内心阴郁，这些日子，我反复默念三岛由纪夫的那句话：“当世就是巨大的火葬场，吹打在脸上尽是炙灼的风。”
荐诗 / 李小建（私人公众号：嬉皮诗）
2017/11/28

题图 / Edvard Mun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