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你和你赤裸的梦。你不知道。
你睡着了。不。你不知道。我醒着，
而你，无辜的你，在天空下睡着。
你在梦里，船在海上。

空间的牢狱里，空气钥匙
锁住你我，隔绝你我，掠夺你我。冰，
一千层空气水晶。不，我这鸟的翅膀
怎么也飞不上碰得到你的地方。

知道你睡着，确实，安全
——遗弃的忠实河床，纯粹线条——
如此靠近我被捆紧的怀抱。

岛屿上可怖的奴役啊，
我，峭壁上，失眠的，发疯的我，
船在海上，你在梦里。

作者 / [西班牙] 赫拉尔多·迭戈
译者 / 汪天艾

INSOMNIO

Tú y tu desnudo sueño. No lo sabes.
Duermes. No. No lo sabes. Yo en desvelo,
y tú, inocente, duermes bajo el cielo.
Tú por tu sueño, y por el mar las naves.

En cárceles de espacio, aéreas llaves
te me encierran, recluyen, roban. Hielo,
cristal de aire en mil hojas. No. No hay vuelo
que alce hasta ti las alas de mis aves.

Saber que duermes tú, cierta, segura
cauce fiel de abandono, línea pura,
tan cerca de mis brazos maniatados.

Qué pavorosa esclavitud de isleño,
yo, insomne, loco, en los acantilados,
las naves por el mar, tú por tu sueño.

Gerardo Diego

七年以前，大约也是这个时节，北京最宜人的日子，在图书馆里预习文学史的功课，从砖头一样厚厚的蓝色封皮课本里读到了这首诗。

那时候毕业年级磨得人心力交瘁，不知道是否要继续读书、是否要继续念文学专业。那个傍晚，窗外是图书馆南门的回廊，枯对着书桌第一次邂逅了这首诗。

“船在海上，你在梦里”，一击而中。几乎有些手抖地，写了第一封给比较文学系的申请信。七年以后，博士论文定稿，答辩日期确定，回想起马德里几个春天以前的傍晚，去参加导师出席的一个新书发布会，一位优雅的白发女士坐在我身边，活动结束后导师替我引荐，才知道她便是“二七年代”代表诗人赫拉尔多·迭戈的女儿。

羞赧如我，最终没有说出，曾经，当我纠结是否要把文学从爱好变为事业的时候，正是她父亲的这首诗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没有诗歌不成活。

或许那时候，没有比这偶然的相遇更必然的事了。

荐诗 / 汪天艾
2018/10/04

题图 / Nan Gold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