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离别,划开两个人生

题图 / Guy Billout

 

 十四行诗

——给沙合

虽说是最亲切的人,
一次离别,会划开两个人生;
在微明的曙色里,
想象不出更远的疏淡的黄昏。

虽然你的影子闪在记忆的
湖面,一棵树下我寻找你的声音,
你的形象幻作过一朵夕阳里的云;
但云和树都向我宣告了异乡的陌生。

别离,寓言里一次短暂的死亡;
为什么时间,这茫茫的
海水,不在眼前的都流得渐渐遗忘,

直流到再相见的眼泪里……
愿远方彼此的静默和同在时一样,
像故乡的树林守着门前的池塘。

一九四五年作于成都

作者 /  唐祈
选自 /《诗·第一册》,上海星群出版社,1948

 

在一年中白昼最长的季节离开校园,让人错觉,分别的情绪会比黑夜来的更晚一些。但你我都清楚,此刻是真实地站在了“疏淡的黄昏”中,而绝非“微明的曙色”里。从离别的临界点踏过去,有些事就开始偏航了,有些人就渐次隐没了,有些记忆就注定要烟消云散了。

“一次离别,会划开两个人生。”这首诗,提示出“离别”的残酷。“重逢”的期许,可能是人类为命运涂上的最无奈的麻药,而历史却不惮以最暴击的形式,刺痛着“离别”的实效:1912年,目送泰坦尼克号的渡口;1949年,由大陆飞往港台的班机;1961年,柏林墙的最后一块砖头垒起……一切都被离别改写了。离别,俨然“寓言里一次短暂的死亡”。

顾长卫电影《孔雀》的结尾处,高卫红在昆明街边,偶遇了自己年轻时暗恋的支边军人。她曾为他报名伞兵,却又因落选而最终错过。鲜活的青年早已被生计磋磨地邋遢,而卫红此时的一句“你会永远爱我”,只换回了对方失忆般的沉默。“为什么时间,这茫茫的/海水,不在眼前的都流得渐渐遗忘,/直流到再相见的眼泪里”。影片最后,卫红蹲在菜摊边泣不成声:孔雀开屏般撑起的梦中的巨伞,早在二人别离的当口,便落幕了。

1945年,当避难成都的诗人唐祈,给离别的妻子“沙合”写下这首十四行,他可能怎么都想不到,甜蜜的相思却击中了自己生命的暗盒。1958年,诗人被划为“右派”发配北大荒,而身边的爱人,却已非昔日闪在记忆湖面的“最亲切的人”。

离别,会在彼此的旅途间划开一道裂谷,而命运,则是深渊本身。

荐诗 / 曲木南
2019/07/03

 

 

第2303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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