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Kyle Thompson

爱情里正在下雨

不知道为什么，
每当我喜欢一个女孩，
很喜欢，
我就开始怀疑自己。
我会紧张。
我会说错话，
或者开始
斟酌，
掂量，
计算
我说的每个字。

如果我说：“你觉得会下雨吗？”
她说：“我不知道。”
我就琢磨：她真的喜欢我吗？
换句话说，
我变得有点吓人。

我的一位朋友说过，
“一些人
做朋友比做恋人
好二十倍！”

我想他是对的，另外，
某处正在下雨，花朵仿佛程序接受了指令，
蜗牛快乐无比。
一切井然有序。

       但是
如果一个女孩很喜欢我
然后她变得很不安
然后忽然问我一些滑稽的问题
然后如果我答错了，她就不高兴
然后她会问：
“你觉得会下雨吗？”
然后我说：“这可难倒我了。”
然后她说，“哦”，
然后有点不高兴地
看着加州干净的蓝天，
我想：感谢上帝，这次难过的是你，
而不是我。

作者 / [美国] 理查德 · 布劳提根
翻译 / 肖水、陈汐
选自 / 《布劳提根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It’s Raining in Love

I don’t know what it is,
but I distrust myself
when I start to like a girl
a lot.
It makes me nervous.
I don’t say the right things
or perhaps I start
to examine,
evaluate,
compute
what I am saying.

If I say, “Do you think it’s going to rain?”
and she says, “I don’t know,”
I start thinking: Does she really like me?
In other words

I get a little creepy.
A friend of mine once said,
“It’s twenty times better to be friends
with someone
than it is to be in love with them.”

I think he’s right and besides,
it’s raining somewhere, programming flowers
and keeping snails happy.
That’s all taken care of.

               BUT
if a girl likes me a lot
and starts getting real nervous
and suddenly begins asking me funny questions
and looks sad if I give the wrong answers
and she says things like,
“Do you think it’s going to rain?”
and I say, “It beats me,”
and she says, “Oh,”
and looks a little sad
at the clear blue California sky
I think: Thank God, it’s you, baby, this time
instead of me.

Richard Brautigan

理查德 · 布劳提根

今天这首诗的作者布劳提根，是美国文学史上的另类。他的诗大多简短而精妙，有俳句般的风味，甚至被称为“美国的松尾芭蕉”。不过，我们今天偏偏选他的一首较长的诗歌，这体现了他诗歌焦文“散文化”的一面。

布劳提根被认为是美国“第一位后现代主义小说家”和“反文化运动”在作家中的最佳代表。他以使用幽默与情感来推动视觉想象力而闻名（比如今天这首诗）。村上春树把布劳提根与雷蒙德·钱德勒、杜鲁门·卡波特、菲茨杰拉德、冯内古特并列，称他们是值得“一生中反复阅读的20世纪美国作家”。网络上流传的村上春树“书单一百本”中就有布劳提根的《在美国钓鳟鱼》和《避孕药与春山矿难》。

布劳提根的作品，在中国的传播，除了有肖水、陈汐这样优秀的译者的翻译，还有恶鸟这样深受布劳提根影响的出版人。今天我们就和恶鸟兄谈谈这位有必要让更多人了解的诗人。

 Q&A 

流马：作为出版人，恶鸟兄做布劳提根的书多年，想首先听你谈谈对布劳提根这位诗人的认识。

恶鸟：可能特别合联邦走马的胃口，嬉皮中带着禅意，垮掉中带着诗意，想象力和神经质结合，瞬间击中生活里的你。因为他的无比神奇的隐喻和象征，可以迅速连接两个表面上毫无关系的事物，这种本质的连接能力，是我非常向往的。能把生活折叠进他的比喻里，这样风，就不会吹散一切，就像打开一个久违的好友来信，只是拆开就已得到喜悦。

流马：你认为布劳提根最核心的精神价值是什么？

恶鸟：勃勃生机，热爱生活和诗歌，即使有一个不幸的童年、精神分裂和抑郁症，最后死于自杀，但仍可以在他的作品里，感受到强大生命力的迷人。

流马：布劳提根不仅是一个诗人，也是一个非常有创意的自出版人士，我们都知道他的诗集《请你种下这本诗集》可以带着植物的种子，请大家种植浇水。这样的创意，有没有对你有所启发？ 

恶鸟：布劳提根是从整体上进行创意连接的人，不止是诗歌，小说，包括出版形态。可能对我影响深远的是这种能力，而不是形态的启发，像个闪电，快速，耀眼，无迹可寻。

流马：似乎海明威对他有莫大的影响。他那本轰动全美的书《在美国钓鳟鱼》从题目到文风，能够让人直接联想到海明威。我们知道海明威不仅酷爱钓鳟鱼，在他的小说中也反复写到钓鱼的故事。布劳提根最后也和海明威一样，是用猎枪结束了自己。可否谈谈他和海明威之间的渊源？

恶鸟：除了简洁文风，我觉得和海明威没有太大传承。这要从布劳提根的文本呈现来说，它是一个“混宇”。诗歌小说化，小说散文化，散文诗歌化，化文体为一体。这和海明威没关系。只是语言的简洁，但语言的组织和风格，都是布劳提根独有的，原生的。

流马：不过我也看到肖水在《译后记》中谈到布劳提根在十七岁开始写作时就把海明威当做偶像。他会和朋友不停地谈论海明威，并且在一首诗里记录过自己梦中与海明威的争吵，因为海明威认为自己是一个比他更好的作家（这倒很符合海明威的性格）。可见他在写作之初，很大的影响的焦虑就是来自海明威。

恶鸟：就像很多人会以塞尚为偶像，但从来不会去用塞尚那样的画法绘画，同样很多人会以海明威为偶像，但也不会用海明威的方式去写作。

流马：能否再说说“混宇”这个概念？

恶鸟：“混宇”算是我发明的一个说法吧，就是用布劳提根神经质的隐喻和象征，打开的一个可以容纳多种语言风格的诗意空间，即混合宇宙。

流马：布劳提根曾被与“垮掉派”相提并论，不过他和“垮掉派”之间不论从个人生活还是创作之间，都有很大的鸿沟。你认为布劳提根与“垮掉派”的最根本区别是什么？

恶鸟：一个破，一个立吧。布劳提根拓宽了诗歌的空间感，并最终将诗歌整体引向更大范围的隐喻和象征。

流马：布劳提根喜欢日本文化和俳句，并深受其影响，这里面有什么深层的原因？

恶鸟：日本文化和俳句，其实是当时嬉皮士中的一种东方文化的代表。在垮掉派的精神领袖里，斯奈德就首先受了禅宗很大影响（最终在日本临济宗门下开悟，法号听风），以及中国的诗人寒山，斯奈德从而又深深影响了金斯堡、凯鲁亚克（《达摩流浪者》中就是以斯奈德和寒山的重影作为主角），当然也影响到了布劳提根。所以禅宗的不立文字，或者要传递的东西并不在语言表面，就像禅宗公案说的，手指指月，指非月，也是明白垮掉派诗歌的关键。

流马：可否简述一下布劳提根在中国的译介和传播过程？

恶鸟：这个肖水兄好像专门写了一篇关于布劳提根在中国的传播。联邦走马可能是最早小量制作了诗集《避孕药与春山矿难》，然后又尝试制作了《请你种下这本诗集》（带可种植的种子），全国免费派发了将近5万册，遵循布劳提根的天马行空的出版形态，又接着做了一款胶囊版的《避孕药与春山矿难》，然后是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新民说合作正式出版，由肖水、陈汐翻译的小说《在美国钓鳟鱼》，和现在推出的《布劳提根诗选》（即《避孕药与春山矿难》）。

流马：布劳提根在诗歌和小说的创作方面的特色和价值，对中国写作者有怎样的影响？

恶鸟：写作形式的边界被大大往前推了，就像萨德在伦理道德的写作中，把语言的边界推到如此遥远。

流马：目前布劳提根的中国读者都是哪些人，据你了解，有没有超越诗歌圈文学圈而进入更广泛的文化领域？ 

恶鸟：如果有中国嬉皮士，我想应该是他们。很明显，因为种子诗集、胶囊诗集的出版形态，极大拓展了布劳提根在国内的读者群体范围，算是一种诗歌的日用化。

流马：诗歌的日用化是一个很好的提法，其实读睡的每日推送也是在做同样的事情。最后一个问题,选你印象最深的布劳提根的一首诗，谈谈对这首诗的理解。

恶鸟：好的诗歌，不需要解读，因为它就像闪电击中你。比如这首：

当你吃了你的避孕药
就像发生了一场矿难。
我想着所有
在你体内失踪的人

         （《避孕药与春山矿难》）

第2393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