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Clare Elsaesser

持有

就算我们是尘土吧。而同时，妻子和我
在整理床铺，抓起床单对角
在空中抖动，拉直，
平整地铺在我们之间，
然后褶边、掖角。如果我幸运,
她会把刚做的梦讲给我听。

有一天，我们会躺下不再起来。
有一天，我们会失去所看守的一切。

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将继续
学习认知我们爱的是什么，学习如何照料
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常常，恐惧使我放弃
我终须放弃的一切。但此刻，
我将倾听她的梦，
她也将倾听我的，我们彼此的倾听
将愈来愈多的细节唤入
我们共同维护的、脆弱的光芒。

作者 / [美国] 李立扬
翻译 / 叶春
选自 / 《眼睛后面》，人民文学出版社

To hold

So we’re dust. In the meantime, my wife and I
make the bed. Holding opposite edges of the sheet,
we raise it, billowing, then pull it tight,
measuring by eye as it falls into alignment
between us. We tug, fold, tuck. And if I’m lucky,
she’ll remember a recent dream and tell me.

One day we’ll lie down and not get up.
One day, all we guard will be surendered.

Until then, we’ll go on learning to recognize
what we love, and what it takes
to tend what isn’t for our having.
So often, fear has led me
to abandon what I know I must relinquish
in time. But for the moment,
I’ll listen to her dream,
and she to mine, our mutual hearing calling
more and more detail into the light
of a joint and fragile keeping.

Li-Young Lee

在某些神话传说中，人是由尘土制成的，而人死后又通常被埋进土里，因此，人的一生便是从土中来、到土中去的过程。即便两端都是尘土，我们仍然拥有中间这段实实在在的生活：柴米油盐，悲欢离合，都免不了，也逃不脱。

在诗的第一节，诗人就描述了一项日常活动——与妻子一起铺床。这件看似平淡的事，被诗人描述得非常仔细，抓住床单的对焦，抖动，拉直，用眼睛瞄着对齐，平铺下来，再将伸出床沿的床单折到里面。两人还可能讲讲彼此的梦境。

大多时候，我们就是如此过活的，在琐碎庸常之中暂时忘记生灭的必然。可是那“尘土”的命运，还是会在无形中影响我们。从铺床想到睡觉，从睡觉想到不再醒来，从不再醒来想到我们当前拥有的一切都将失去，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我们不必盯着那必然的结局，而忽略当下的生活。诗人想要告诉我们的是：人应该继续去辨识爱的事物是什么，去了解为了照顾并不属于我们的东西，人需要付出什么

即便如此，生灭的恐惧仍旧难以消除。好在我们能从这个世界中获得爱的联结，比如和自己珍爱的人一起铺床，一起讲述和倾听彼此的梦。这样，我们就参与了、分享彼了此的生命，仿佛有了一道脆弱的光，会在“尘土”的宿命中，为我们点亮一片爱与生活的空间。

荐诗 / 冬至
2019/11/12

第2439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