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任曙林

因为风的缘故

昨日我沿着河，
漫步到，
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
顺便请烟囱，
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
潦是潦草了些。
而我的心意，
则明亮如你窗前的烛光，
稍有暧昧之处，
势所难免，
因为风的缘故。
此信你能否看懂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务必在雏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
赶快发怒，或者发笑。
赶快从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
赶快对镜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妩媚，
然后以整生的爱，
点燃一盏灯。
我是火，
随时可能熄灭，
因为风的缘故。

作者 / 洛夫

这是台湾诗人洛夫在81岁生日前夕写给夫人的一首情诗。

八十岁的老头给妻子写情书，这是个一想起就令人困惑的主题。爱了一辈子，那么重的爱，怎么写呢？可是洛夫先生这首诗，读来不仅不令人沉重，开头反而轻松俏皮。读到后面“以整生的爱，点燃一盏灯”，又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深情。所以我们经常说，“重重”的话，要“轻轻”地说。我觉得这首诗，有“四两拨千斤”的功力。

“昨日我沿着河，漫步到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寻常的日子，一个朴实的开头，“芦苇弯下腰喝水”，巧妙拟人，多了几分俏皮可爱。

“我”要请烟囱为我写一封信，在蔚蓝又清澈的天空。心意都在纸上，看起来有些潦草，其中深意却无比明晰。稍有暧昧模糊之处，请你不要见怪，因为风的缘故，吹散了天空中的字符。

我的信，还有情诗，你懂或者不懂，都不重要。你看，夏天的蝉鸣过了，荷花也盛放过了，秋天迟早会来，四季轮回往复循环，就像你我，人生的四季已到秋天。生命像烛火，烛火会熄灭，“因为风的缘故”，因为自然的缘故。人与万物无一不在自然的轮转中生长、成熟、凋落。

所以在那之前，请“赶快发怒，赶快发笑”，珍惜时间，赶快帮我找出那件薄衫子，赶快增衣添饭，向我展示你那动人的妩媚，赶快，爱吧。

因为我是火，随时可能熄灭。

世间的抒情有很多种，情诗也有很多种，比如“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比如“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我最喜欢的只是这一种：想念时不赤裸地说“想念”，而常常顾左右而言他，往往要谈论天气、街边小贩，乃至书桌案头氤氲的百合香气，最后才是想念。我们不谈论“爱”，不提什么海誓山盟，可一个眼神，一开口，一写信，字里行间都是朴实的深情。

荐诗 / 李可以
2020/08/09

第2710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