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下一颗心|谁是2020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露易丝·格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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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Shaza Wajjokh

画像

一个孩子勾画一个躯体。
她尽力涂画,依旧是大片的空白,
她无力填满它,靠她所知道的事情。
在那些无用的线条里,她知道
缺少一些生命;她从别人那儿
剪下一块做背景。正如一个孩子,
她求向她的母亲。

而你画下一颗心
补完她尚有空缺的作品。

 作者 / [美国] 露易丝·格丽克
翻译 / 照朗

Portrait

A child draws the outline of a body.
She draws what she can, but it is white all through,
she cannot fill in what she knows is there.
Within the unsupported line, she knows
that life is missing; she has cut
one background from another. Like a child,
she turns to her mother.

And you draw the heart
against the emptiness she has created.

Louise Glück
from The First Four Books of Poems (1995)

 谁是露易丝·格丽克?

几个小时前,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美国女诗人露易丝·格丽克,算是一个冷门。早在读睡创立的1个多月,我们就翻译并推介了她的作品,前后算来推过5次她的诗作。巧的是推介的第一首《画像》就与她的创作理念有关,在诗中,她写道,需要“画下一颗心“,才能”补完尚有空缺的作品“。今天很为她高兴,特别重制了这首《画像》,并专门撰写了一篇介绍她的文章,希望帮助大家更了解这位新晋诺奖诗人。(编者按 / 读睡黑手)

作者 / SDree

2020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花落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为脆弱的21世纪20年代做了一次小小的揭幕。就在7点钟开始的新闻发布会上,瑞典文学院向大西洋彼岸的作家致敬,称,“她用无可辩驳的诗意嗓音,以朴实的美感使个人的存在变得普遍。”

熟悉诺奖的历史的朋友知道,此次是继鲍勃·迪伦之后,美国诗人又一次获奖。格丽克是二十一世纪第3位获奖诗人,也是历史以来第13位美国获奖者。此次格丽克的获奖,可以看作是对美国当代诗歌的嘉奖。

格丽克是当今美国诗歌的主要掌门人之一。在诗歌大家之中,格丽克或许不是最杰出的那个,但是最有特质的那个。像诗歌大家一样,她也在学校里教授诗歌。格丽克在2003年被授予美国桂冠诗人的称号,她还是古根海姆奖学金、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美国国家人文奖章等多项重大奖项的获得者。

格丽克的诗歌起源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自白派传统。她和自白派们一样,都表达孤独、痛苦等个体经验。不同的是,格丽克一方面赋予自白以现代特质,一方面深入到古典又核心的内心世界。相较于典型的自白派,格丽克的诗歌形容词更少,动词的张力更强,抒情主人公更为多变,绝望感更为冷涩锋利,借鉴传统的诗歌类型更多。诗人罗伯特·哈斯称格丽克是“现在最纯正,最有成就的抒情诗人之一”。

你或许还没有听说格丽克,这并不碍事。倘若你有所了解,不如跟着我,温习一遍。

在中国,格丽克的译介,有赖于诗人、译者柳向阳数年的翻译。他初读格丽克,就感受到一种震惊,这也是很多读者的最初体验。柳向阳自述,“露易丝·格丽克的诗像锥子扎人。扎在心上。”强烈的反应让柳向阳意识到,格丽克是一位光芒照耀的诗人。

格丽克的中译本主要是《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单从书名上看,我们就能设身想到,身体的痛感。如果你有其中一本,也请翻开书,一行一行地阅读,或者朗读。阅读它,是诗人所能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格丽克于1938年生于美国纽约长岛。祖父是匈牙利犹太人,父亲是有文学抱负的成功商人,母亲是家务总管式的道德领袖、政策制订者。父母自小鼓励她发展自己的天赋和想象。也就是说,从小时候开始,格丽克就浸泡在融合的英语文化中。对于古希腊罗马文化、天主教文化、犹太人文化,格丽克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一个儿童就能意识到那伟大的人类主题:时间,它哺育了失落、欲望、世界的美,”她说。

作为一个读者,格丽克偏好私密的窃听。她选择成为伟大诗歌的窃听者,而非“知心好友”。她装扮成布莱克的小黑孩、济慈的活着的手、艾略特的普鲁弗洛克。遥远的巴别塔、神秘的青铜器,在她的脑袋里胡乱地奏明。她当时就迫不及待想成为真正的诗人。

少女时代的格丽克患上了厌食症,体重慢慢地往下掉,像现在的我们在青少年时期所经历的那样。后来的格丽克懂得这是通往确定的自我的方式。“厌食症证明的不是灵魂优越于肉体,而是灵魂依赖于肉体。”诗人自述。

在父母的帮助下,格丽克接受了长达七年的精神治疗。他时断时续的参加学校。在这之前,她写的诗歌是狭窄的、中规守矩的、静止的,也是不染世俗的、神秘的。在接受治疗之后,她中断了诗歌的写作。

“心理分析教会我思考。教会我用我的思想倾向去反对我的想法中清晰表达出来的部分,教我使用怀疑去检查我自己的话,发现(自己表达中自我下意识地)躲避和删除(的部分)。它给我一项智力任务,能够将瘫痪——这是自我怀疑的极端形式——转化为洞察力。”

她以同样地方式学会了诗歌的写作。她不再把自我简单地投射到诗歌之中,这是很妨碍心灵的光芒的。正确的方法是,区分出浅层的东西与深层的东西,将浅层的东西过滤掉,留下深层的东西。说得容易,做到难。

1968年,格丽克的第一本诗集《头生子》(Firstborn)出版。她迅速受到了认可。在这之前,她就读于莎拉·劳伦斯学院,跟随史丹利·库尼兹(2000-2001年美国桂冠诗人)学习写作诗歌。莎拉·劳伦斯学院之后,她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

这时的诗歌还有些稚嫩,人们在诗歌里看到了罗伯特·洛威尔、T.S.艾略特的影子。格丽克的特质还是显露了出来,高度的敏感的疏离。这种质感,正是我们阅读时感受到另一个自己存在的原因。当我们感知到这一点,情况通常会变得很有趣,而不是反讽和苦涩。

从《下降的形象》(Descending Figure )开始,格丽克开始将自传性材料写入她凄凉的口语抒情诗里。这些自传材料来自于童年故事、家庭关系、失去,以及青春、性爱、婚恋,等等。据柳向阳分析,“这些自传材料逐渐变得抽象,作为碎片,作为元素,作为体验,在诗作中存在。”

其实,诗歌本身就是自传。每一行诗歌都象征着每一寸肉。格丽克曾说:“把我的诗作当成自传来读,我为此受到无尽的烦扰。我利用我的生活给予我的素材,但让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它们发生在我身上,让我感兴趣的,是它们似乎是……范式。”

像很多女性诗人一样,格丽克常常会练习一种反常:反驳一种思想、制造一种不可调和。因为她熟知这一条古老的经验:艺术梦想不是主张已经知道的东西,而是要阐明已经被隐藏的东西。

后来的作品中,格丽克不再直接显现出爆发感,她变得更为浓缩、沉默。诗人茂盛的树体,变得苍老和寡言。尤其是在诗人经受过重大的变故之后,诸如父亲的逝世、婚变。当然还有,一首诗歌的失败,反反复复的练习、修订。有时候,为了让一首诗歌复活,格丽克常常会花很大力气。像艾德丽安·里奇(Adrienne Rich)所说的:“您写作,折腾,写作,折腾,写作,折腾。”

格丽克的诗歌最重要主题是死亡。死亡遍布于诗句之中。《阿拉拉特》(Ararat)便是诗人在父亲逝世后的作品,被德怀特·加纳称作是在过去25年美国诗歌的最残酷的书。在对死亡的缅怀中,在对创伤的超越中,我们见证了诗人对于生命的献礼。“我为一种使命而生,/去见证/那些伟大的秘密。/如今我已看过/生与死,我知道/对于黑暗的本性/这些是证据,/不是秘密——”

在生与死、爱与性、存在与丧失中,诗人找到了真实的、普世的诗歌。

最后,让我再次总结一下。格丽克的语言非常明了,非常接近口语和普通语法。格丽克在节奏和短语上下了很多功夫,使其独立、准确,并足够反应本质。这些语言仿佛出自诗人的灵魂深处。

“我们诗人放任自己

沉迷于这些无何止的印象,

在沉默中,虚构着只是事件的预兆,

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

亚当·普伦凯特称格丽克,很少有作家像她这样,能把水变成血。她创造了那么多毒液,现在看起来是多么柔和。 请让我们再次进入格丽克所创造的诗的世界里吧。

作者 / SDree
2020/10/08

第2768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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