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住你的腰的白玉的冷

袅袅沈水烟，
乌啼夜阑景。
曲沼芙蓉波，
腰围白玉冷。

作者 / [唐] 李贺

明代诗人谢榛在《四溟诗话》里，提到他曾经应约一连构思出三十四句灯，「烟苇出渔灯」、「书声半夜灯」、「山扉树里灯」、「风幢闪佛灯」等等，谢老先生说他睡着觉就把这些灯给想出来了（就枕构思），那语气不免得意洋洋。

但是在我看来，这三十四种名词的组合，等于就是构造出三十四种环境，变换空间氛围就行了，渔灯自然飘摇，旅灯自然孤独，其实不算太难。

更能分出高下的是形容词和动词，那些感觉上的定义，又模糊又多变，写得又好又特别才是真正不易。

谢老先生的「烛下裁吴绫，那知剪刀冷」，写出了小小的暖意和猝不及防的手缩之冷，胜过李白的「素手抽针冷」、崔国辅的「霜寒剪刀冷」和张祜的「天寒剪刀冷」。我认为，谢老的一冷也完全妙过他的三十四灯。

唐初崔信明写了一句「枫落吴江冷」，虽然播名于世，但是貌似也没有什么特别语妙之处。像王勃有「洞晚秋泉冷」，写出了秋天降温水先冷的触感；王建有「卧多骨髓冷」，和陈琳的「水寒伤马骨」同一机杼；杜甫有「云卧衣裳冷」，写出了高山流云贴身之寒气……水平都在伯仲之间。

于是，在诸多「冷」里面，李贺的「腰围白玉冷」必须是大爱之一，绝对能够脱颖而出。这首诗名叫《贵公子夜阑曲》，「袅袅沈水烟，乌啼夜阑景。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一片苍茫水烟，乌鸦啼，残夜将近，看着就是聊斋的氛围，而贵公子呢，却苍茫独立小池边，虽然陪伴他的只有白玉，虽然他能感到唯一的白玉也是贴身而冷，但他宁愿一人独立，围白玉而冷天下，果然天生贵胄，英气勃发。相比之下，上官婉儿写的是「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好似卖弄锦绣生活的中产贵妇，只剩下满满的土气。

表面高冷，内心寂寞，就是所谓贵公子范儿，也许平时看着都是猥琐大叔，但在碰到内心最深处的重要关头，总会展现出来。

twototwo多年前有句诗，向来为人们传颂：

短篇（十二）
真他妈的冷，他们在谈论我们的爱情

爱情是青年人最圣洁的全部，却被别人肆意谈论，不能与之争辩而拉低格调，不能装作充耳不闻而默默走开，谈论他们的，是你的同学、同事、邻居或者朋友，而在那一刻，你是贵公子，你和他们真的不一样，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真是无法摆脱的难过的冷。

荐诗 / 陈可抒 （微信号：kenengdeshuqing）
2015/01/03

题图 / Jackson Pollo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