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鼓长歌曾啸聚太平洋上,诗魂永驻共撸猫未名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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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Ren Rox

亚细亚的孤儿

——为马骅而作

太平洋大厦的第十三层,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他把羊群赶进电脑,独自
坐在鼠标上数星星。

星星啊星星真美丽,
明天的早餐在CEO那里。

他左手擤了擤小癞子鼻涕,
右手撩开脏兮兮的显示屏

偷看大人们的小秘密。
那个着了凉的光屁股阿姨

一个喷嚏就把他打了出来,
让他去网上邻居找亲戚。

亲戚们正在瓜分他的羊:
有的把羊头和狗肉链接到一起,

有的正用dreamweaver加工羊皮。
没有人理会他。没有人夸奖

他小眼睛的水灵和
青蛙T恤上的葱心绿。

他只有开动罗大佑的扫描仪
把顽皮的幽灵存进服务器,让这

IT世界的未来主人翁
在通往天国的光缆上飘来飘去。

而在太平洋,亚细亚的孤儿
仍在中央空调的风中哭泣。

作者 / 胡续冬

在读睡被人投诉色情而遭封禁的日子里,我收到一个比这坏上亿万倍的消息,我的第一位工作的领导、文艺的老师、生活的兄长胡子(胡续冬)在中元节这天突然离世。

他去世前发给家人的消息里,还拍下了他给故友马骅准备的冥币,说预备晚上去烧给马骅,可见他自己也没料到死神的到来。

直到现在,我依然想逃避,想走开,打打游戏看看片子,而不是坐在这里写这篇文字。因为我觉得世界是在开残酷的玩笑,不是一次,而是三次!

早在21世纪的第一年,我还是一个尝试考上北大中文系研究生的北大边缘人,和后来成为励志女神的芙蓉姐姐一样,蹭住在北大清华的宿舍楼或周边的小胡同里,一边备考,一边在各个学校BBS上写诗灌水。就在考研失败后的某天,我骑着自行车在北大附近,遇见了胡续冬,他简单问了我一下近况,大概是读过我写的一点东西觉得还行,很快就把我拉入了他正在折腾的新团队北大新青年,一个位于北大西门太平洋大厦13楼,背靠定位网络远程教育融了一笔钱的北大在线。

这个办公室的日常,是会在办公时间里,邀来一位拖着硕大拉杆箱的大叔,大叔把箱子往会议桌上一扔,倒出来一大堆盗版文艺DVD,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活,围过来挑碟。后来,这些碟片都化为北大新青年旗下电影夜航船板块的看片指南,而这指南又反过来成为了盗版商的选片标准。

又或者,中午吃完楼下快餐之后,一位寸头汉子在工位上开始弹起吉他,高唱“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出无车……”同事见我痴傻,便偷偷教育说,这位是北大校歌《未名湖是个海洋》的作者许秋汉,负责音乐聚义厅。

坐在我工位右边的是一个酷酷的女生,经常夹着烟,跟胡子用四川话聊天,她叫马雁,负责文学大讲堂,那也是北大新青年最重要的板块,为这个板块撰稿的则是北岛、残雪、李陀这样的人物。

而坐在斜对面的汉子,会用一点透明胶把眼皮粘起来,因为他睫毛太长,会被眼镜内卷到眼睛里去,他经常和胡子一起唱黄舒骏和罗大佑,也写诗,名叫马骅。

此外还有更多神奇的人物来不及一一细讲,我误打误撞,竟然也加入到他们这一大票文艺青年的工作派对,啸聚在这个奇怪的校办高新技术企业的一层楼内。这个Woodstock式的办公空间,在20年前的远程教育精英人士的光纤里灌入摇滚乐、地下文学、先锋电影、哲学研究的不同气味,它展露出一个开放自由、多元混杂的模样,而胡续冬则是这个空间的灵魂。

自然,文艺这只傲娇猫,终归不是需要坐低伏小打磨商业才能的创业狗,几年后北大新青年散为满天星,各寻前路,我把自己组装的电脑卖给了马骅,也离开了北京。唯有胡子曾经在文章中概述过的这段在太平洋大厦13楼共舞的经历,把大家维系在一起。

2004年,从云南传来消息,在梅里雪山下支教的马骅,因交通事故坠落江中,从此水遁不见,只留下精彩绝伦的《雪山短歌》等一大批诗作,不知道是不是就在我卖给他那台破电脑上写下的。

这是新青年们遭遇死亡的第一次偷袭。胡续冬写下的这首《亚细亚的孤儿》,非常具体地描绘了那一年互联网加班狗形态的马骅,而胡续冬自己雅俗不辨、古今不择的用词,悲欢交集的细节书写,是对马骅和太平洋大厦时光的绝佳怀念。不仅是胡子,马雁,还有更多的新青年诗友,不停在清明节、忌日、休息日、工作日……给马骅写诗招魂。

2010年底,马雁因精神疾病,突然在上海某宾馆坠楼,从此,胡子写挽诗的对象又多了一个。当时我和胡续冬在上海回民公墓送马雁下葬,很快他写下一首记录葬礼那天的诗,平实如话,情深似海,驾驭语言如经典大师,却不像擅用偕语戏语俗语入诗的胡续冬。今年初马雁忌辰10周年时,我选择了他的这首诗来推送作为纪念:

2011年1月1日,给马雁

有人说参加同龄人的葬礼最容易看到自己的未来,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之后,我竟然又要参加胡子的葬礼,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死神一而再,再而三用这样不告而来的方式,带走这三位极有才华的诗人,蓦然中断他们的人生与创作,是要给我们上思想教育课吗?

是要告诉我们,一个人拥有了十倍于他人的才华,就必定承受百倍于他人的敏感,和千倍于他人的疲惫?

还是说纵然诗才绝世,也不是不死之身,照样要遭遇生老病死,诸般无常?

我很难相信,却又不得不选择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这安排之后另有深意。在这样的翻云覆雨手之下,我也必须选择接受这样的安排,因为只有这样选择,我才有信心去想象,或许他们在天上已经在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写下许多召唤我们的诗,就像从前活着的人给他们写下召唤的挽诗一样,而今晚我读完这一首便能梦见。

 

 

荐诗 / 范致行
第3084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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