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悲欢终了了,为谁合眼想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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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Jon koko

七绝

四弦拨尽情难尽,意足无声胜有声。
今古悲欢终了了,为谁合眼想平生

作者 /  沈尹默

这可视作是老师送给学生的一首诗,1944年,民国“张家四姐妹”中的小妹张充和要进重庆山城排练昆曲,途径歌乐山,去看望她的老师沈尹默。沈尹默信手在小纸条上抄了一首近作七绝,便是此诗。

沈尹默声名更大的是其写于1918年的白话诗《三弦》:

中午时候,火一样的太阳,没法去遮拦,让他直晒着长街上。静悄悄少人行路;只有悠悠风来,吹动路旁杨树。
 
谁家破大门里,半院子绿茸茸细草,都浮着闪闪的金光。旁边有一段低低土墙,挡住了个弹三弦的人,却不能隔断那三弦鼓荡的声浪。
 
门外坐着一个穿破衣裳的老年人,双手抱着头,他不声不响。

中国新诗史的第一首诗《月夜》也是沈尹默所写,或许时间上还有人更早,但沈尹默的诗才真正是“第一首散文诗而备具新诗的美德”。

虽然沈尹默对中国新诗的发轫之功,可与刘半农、胡适齐名,不过他写完不多的新诗,又回转去写旧诗词了。沈尹默并不以新诗立世,他更重要的身份是书法家、教育家。

沈尹默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到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历任河北省教育厅长、北平大学校长。张充和同期也在北大求学,是沈尹默三弟沈兼士的学生。

到1940年,张充和在重庆登台演《牡丹亭》一折《游园惊梦》,章士钊等名流赞以诗,沈尹默也有二首唱和。之后张充和常将自作诗词示沈,也随沈尹默学书法。

“四弦(琵琶)”“三弦”都是给元曲伴奏的乐器,嘈嘈切切唱出新旧更迭。旧时代逝去,新的是什么?“绿茸茸细草”,我以为,当然可以说,是年轻人,是新一代,莘莘学子。

张充和被称为“民国最后的闺秀”,张家的古书画文物收藏甚富,张充和九岁起即开始系统学习古文与书法,又通音律,长于昆曲。沈尹默固然在张充和的身上看到了式微的古典精神,但我以为这并不是沈尹默看重张充和的最大理由。这位新诗的开拓者,一定会发现这位学生有着如新诗一样的活泼和创造力。白谦慎就指出,她写王献之《洛神赋》,在娴雅中透出了几分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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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充和画《仕女图》前也从未学过人物画。她读罢沈尹默《七绝》,静思诗意,“为谁合眼想平生”,心中蓦地生发出一幅画来。先画眼线,复眉、鼻、口,登时挥就美人垂目,怀抱琵琶。后来《仕女图》装裱成轴,沈尹默题语:“闲静而有致,信知能者固无所不能也。”这是一位老师对学生最真挚的认可。

沈尹默是位好老师,他教张充和练字,见笔体不对,亦不责骂。只让她再看去某帖,临某碑。

同为书法家的师母褚保权对张充和也很好。《仕女图》的形象据说也源自褚保权。张充和曾回忆战后在上海见到褚师母,“似乎哪里见过,即使神态颜色亦似乎熟悉,原来除见过三帧照相外,每于尹师的诗词中得想象其神态,可见在文学中,即使最抽象的描写,亦可真切。”

1949年,张充和结婚赴美,向老师与师母辞行。那几日褚保权犯胃病,依然撑着下楼,送张充和礼物四包:绣花被面,墨一锭,杨振华制“尹默选颖”毛笔二支,已裱好的尹师墨宝两幅,写在一粉一紫的高丽旧笺上。

沈尹默的书法绝世,但大书家不挑纸,粉紫的高丽笺是临别赠与学生的庄重礼物。除了纸片上的《七绝》,沈尹默还给张充和抄过四首小词,用的也是裁下之废纸:“以是知世间无弃材,只看如何用之耳。”

这说的不仅是书道,也是师道。未知今日为师者,几人能如沈翁?

 

荐诗 / 陈斯文

第3108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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