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曾要求我们唱歌,
却同时割掉了我们的舌头。
这时代曾要求我们畅饮,
却在酒桶上把塞子敲紧。
这时代曾要求我们起舞,
却硬把我们塞进铁长裤。
最后这时代得到的东西,
是它要求的那种臭垃圾。
作者 / [美国]欧内斯特·海明威
翻译 / 黄杲炘
选自 / 《美国抒情诗选》,上海译文出版社
The age demanded that we sing
And cut away our tongue.
The age demanded that we flow
And hammered in the bung.
The age demanded that we dance
And jammed us into iron pants.
And in the end the age was handed
The sort of shit that it demanded.
BY ERNEST M. HEMINGWAY
海明威被称为“美国自己的文学野人,用力喝酒,用力战斗,用力爱,一切都以艺术之名。”即便在他死后半个多世纪,仍能占据媒体头条,铺满八卦专栏。
海明威写的诗不多,多半粗砺,言简意赅,不过度强调思辨,且普遍具有生活纪实性和社会批判性。他的风格很像一位媒体人或记者,落笔有如操弄相机,瞬间捕捉现场镜头。
这首写于1922年的《时代的要求》发表于《横截面》(1925年2月),当时恰逢海明威携妻子去往巴黎的第二年,任《多伦多星报》驻巴黎记者,年仅23岁。
因为有这份职业经历,形形色色的人都成为海明威观察的对象,有一些人物被他记录成小短文并施加负面批评。那些不够温和的表达,也曾遭受过人们的反感。在1922年3月的《多伦多星报》上,海明威发表了一篇幽默文章,“纽约格林威治村的败类已经大把大把地被扔到巴黎靠近圆亭咖啡屋那一带了。”那里人潮拥挤,车水马龙。海明威把刻意经营那“漫不经心的个性”的咖啡屋主顾,比作动物园里展示羽毛、粗声鸣叫的动物,那里没有“真正的艺术家”,也没有什么优秀诗歌会诞生于那儿。尽管作此评价之时——海明威还未证明自己在新闻记者的身份之外另有什么写作才华。
海明威担心新闻工作会让他没有时间写出具有革命意义的小说,担心新闻报道本身会损害他写出像样散文的能力,也担心生活拮据如他所谓“在这条文字流水线上挣每天吃的面包钱”。但看起来,他仍旧浑身带“刺”,精神饱满,被《星报》派遣至欧洲各个地方。那时的欧洲仍没有走出上次大战的余波,同时也在积极筹备下一场战争。之后他踏上日内瓦采访之旅,奔走将近一个月后,开始了持续一年的采访旅程,工作繁重而冗长。
在伊斯坦布尔,他目睹了一支难民大军。在米兰,他采访了墨索里尼,并警告读者,法西斯主义将带来一场灾难,他将“领袖”(这是法西斯主义者们对墨索里尼的称呼)的追随者描述为“一群身着黑衫、腰佩尖刀、挥舞大棒、走路迅疾、年方十九、口无遮拦的爱国青年”。他为墨索里尼本人扣上了一个“欧洲牛皮大王”称号,还说这位独裁者有一张不可信的嘴,尤善于“用大词装饰小概念”。鉴于23岁的海明威非常年轻,他语中的自信着实令人刮目。
1922年,海明威离开巴黎,转去报道希腊军队撤离东色雷斯一事。海明威告诉《星报》读者,反抗情绪始终在积聚,“直至希腊这场‘伟大的军事冒险’宣告结束”。他亲眼目睹了被赶出土耳其的大批希腊难民,那些饥饿、恐惧、居无定所的人们。正是海明威青年时期的重要经历,促使他写下了《时代的要求》。
虽然“时代”一词过于宏大,时代也确实像一面人人可见的镜子,由历史照见当下。崔健有首歌叫《时代的晚上》:
崔健这首歌我觉得更内省,是对个人生存感受的挖掘,指向个体的迷惘。海明威这首诗则更直白,控诉“时代”对方方面面无处不在的禁锢——一个歌唱被要求的时代,一个割掉了舌头的时代。海明威曾在18岁去意大利前线给士兵分发香烟和巧克力时,被敌军的炮火炸伤,这让他成为“一战”中第一个在意大利负伤的美国人。海明威和他那一代无数年轻人一样,不满足于道听途说,想亲眼见证这场战争。后来他承认,自己就像看体育比赛一样看待这场大战,年轻时的自己就是一个“蠢蛋”。
时代的萎缩,促使海明威对时代发难,他的一生精彩,也充满痛苦。他有一句名言:“你可以把我打倒,但你永远不会把我打败”,于23岁写下这首诗的海明威,夹在个体与社会之间,经历了长期自我抗争、塑造个人价值观的最佳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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