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stinaninnas

一片芳草

我们商定不触痛往事，
只作寒暄。只赏芳草。
因此其余都是遗迹。
时光不再变作花粉。
飞蛾不必点燃烛泪。
无需阳光寻度。
尚有饿马摇铃。
属于即刻
唯是一片芳草无穷碧。
其余都是故道。
其余都是乡井。

作者 / 昌耀

一句话，过去的事，都翻篇吧，重要的是此刻，眼前，一片无穷碧的芳草，这才是未来，是希望。

你把这首诗读作一首久别重逢的情诗，一点问题都没有。在这方面我们就不做发挥了，毕竟，在把一切诗歌都读作情诗的能力上，任何发挥都不如读者的自动理解力强悍。

但这不仅仅是一首简单的“教人放下”的诗。虽说“不触痛往事”，你从那些带着历史的痛感的意象中，从那些“遗迹”中，仍然能感觉出诗人欲说还休的隐晦和无奈。

而其中，尤其“时光不再变作花粉，飞蛾不必点燃烛泪”两句最为隐晦。我们反过来理解，那就是以前的时光都化作了花粉，以前把自己当成了奋不顾身的飞蛾，去扑向了烛火。

诗人昌耀1936年出生于湖南常德，1950年响应号召参加抗美援朝，负伤转至河北某中学读书。1955年响应号召报名到大西北拓荒。1957年被划为“右派”，后被当作“有文化的犯人”选拔出来，参加到大炼钢铁的运动，从此颠沛于青海垦区二十余年，直到平反后仍然留在青海。1999年被查出患有腺性肺癌，次年因不堪病痛折磨自杀。

如果我们理解一点诗人身处的历史和他的个人命运，就会明白那个特殊年代，为了某种狂热的信仰，几乎每个人都做了传播这种狂热的花粉（触媒），做了为这种狂热献身的飞蛾。但回头过来却发现，人生原本不必如此。

在不正常历史的洪流中，个人失去选择的权利，但难道仅仅因为曾经如此，现在就只剩下悔恨吗？在诗人看来，悔恨是没有价值的，而只有把这一些经历过的，当成“故道”，当成“乡井”，成为“你之所以是你”的一部分，背负而不是忘记，然后继续前行。

就算是一匹饿马，也不要停下脚步。“饿马摇铃”，突出的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昂扬意志，并且这种意志，几乎不再需要外在的什么激励和照耀。即便没有了“太阳”，人还是要活下去；当下，此刻，还是要认真地并且经过自省地走过。

而只有这样，走入芳草时，才不会再走错方向，才不会再该拿起锄头的时候却挥舞起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