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睡在这样的大冷天,才能明白我不能吝惜的是什么

WechatIMG5281

题图 / Tim Eitel

 

好!(节选)

天空弯下腰,
俯在我的房上,
晚霞如海,
一片汪洋。
在这玫瑰红的
海面上,
云彩的船
正在向南方开航。
它们要
驶过
玫瑰红的海面,
把锚抛向
彼岸——
那白桦木的劈柴
正在熊熊燃烧的地方。

逛过
许多温暖的国家,
但是只有
这个冬天
才使我
真正体会到
爱情、
友谊
和家庭的温暖。
只有睡在
这样的大冷天,
大伙儿
紧紧抱着,
牙齿
格格发颤,
才能够
真正明白:
对人们
不能吝惜
棉被和关怀。
那些
空气甜得像果子露的
国土,
我们可以
走马看花,
转身离开;
但是
和我们一同
挨过冻的土地呀,
我们
怎能不
永远热爱?

作者 / [苏联]马雅可夫斯基
翻译 / 汪飞白
选自 / 《穿裤子的云》,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

 

Хорошо!

Небосвод,
наклонившийся
на комнату мою,
морем
заката
облит.
По розовой
глади
мoря,
на юг –
тучи-корабли.
За гладь,
за розовую,
бросать якоря,
туда,
где берёзовые
дрова
горят.
Я
много
в тёплых странах плутал.
Но только
в этой зиме
понятной
стала
мне
теплота
любовей,
дружб
и семей.
Лишь лёжа
в такую вот гололедь
зубами
вместе
проляскав –
поймёшь:
нельзя
на людей жалеть
ни одеяло,
ни ласку.
Землю,
где воздух,
как сладкий морс,
бросишь
и мчишь, колеся, –
но землю,
с которою
вместе мёрз,
вовек
разлюбить нельзя.

 Маяко́вский

 

1927年适逢“十月革命”十周年之际,马雅可夫斯基以颂扬的“好!”为题,创作了长达19节的巨幅“献礼诗”。全诗串联起苏维埃政权自革命以来坚韧开拓的全景,而节选自第13节的这个段落,则聚焦了1919年前后政权初期内外忧困的时日。因此,诗中“大冷的冬天”和“挨冻的土地”,不仅仅提示了11月革命爆发的季候,更实指着那个饥荒而赤贫的艰难岁月。

作为一首社会主义“史诗”,选段显然袭用了最具革命辨识度的二元对立结构,将批判的锋芒直指资本主义世界。十年之间,诗人以公开或隐秘的政治身份,走访过德、法、美诸国。

然而,这些“空气甜得像果子露”的“温暖的国家”,却反衬、激发并坚定了诗人对苏俄这片赤色冻土的“永远热爱”。“大伙儿紧紧抱着”,“我”集结成“我们”,无产阶级踏过资产阶级自私的物质牢笼,升华到共产主义的精神高地。诗歌开篇,“云彩的船”向南驶过“玫瑰红的云海”,期望抛锚的那个白桦木柴“熊熊燃烧”的“彼岸”,无疑隐喻着革命的心脏——莫斯科。

然而,二元对立的规则背后,马雅可夫斯基却始终摆荡在某种暧昧的二重奏之中。身为高举艺术至上的“未来主义流派”的领袖,诗人同时执行着政治的召唤。诗句的这种“阶梯式”排版,脱胎自先锋派的艺术理念,最终承担着无产阶级革命文艺的政治功能。

诗人坚信,诗歌艺术一定能在葆有节奏、韵调、抒情等优良水准的同时,探索出扣合政治先进性的最高形式。可是,当唯政治论、统一口径的苏联时代迎面撞来,诗人理想中的“两种声音”(高尔基语),势必撕裂为“两种命运”:一度发行千万、推广全俄的“诗坛神话”,转眼间成了批判的众矢之的。

所以,这首“献礼诗选段”优美的抒情质地,大概还牵连着政治背后的另一重声音。1927年7月25日,诗人在哈尔科夫火车站偶遇曾经的恋人莉莉,当夜便为她朗诵了《好!》中的第13、14节。1918年至1919年之交的严冬,苏维埃政府因德军逼近,将首都由彼得格勒向南迁至莫斯科,而诗人连同至亲的莉莉、奥西普夫妇,也顺势南下。

三人瑟缩在困窘而寒冷的波卢埃克托夫胡同,历经磨难而结成了彼此扶持、一生牵绊的爱情伴侣与艺术联盟。“只有这个冬天/才使我真正体会到爱情、友谊和家庭的温暖”——诗中那艘驶向南方的“云彩的船”,原来是要奔赴爱人的怀抱;而抛锚的“彼岸”,却也并非共产主义未来的乌托邦,而是转身回归记忆中玫瑰红的温暖过往。

“十月革命”百年后的冬夜,“牙齿格格发颤”的危机时刻,或许依然没有完结。而我们也仍能真正明白诗人的声音——

“对人们
不能吝惜
棉被和关怀。”

 

荐诗 / 曲木南

第3156夜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