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Arno Brignon

影子

一秋天，唉，我常觉得
身边仿佛丢了件什么东西，
使我更加寂寞了：是个影子，
是的，丢在那江南的田野中，
虽然瘦长点，你知道，那就是
老跟着你在斜阳下徘徊的。

现在寒夜了，你看，炉边的
墙上有个影子陪着我发呆：
也沉默也低头，到底是知己呵！
虽是神情恍惚了些，我以为，
这是你暗里打发来的，远迢迢，
远迢迢地到这古城里来的。

我也想送个影子给你呢，
奈早已不清楚了：你是在哪儿。

作者 / 卞之琳
选自 / 《十年诗草 1930-1939》，雅众文化

 
大概是有着人的形状，又常伴左右，影子成了我们的情感最好的承载物之一。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在寂寞时，影子是可抚慰人心的陪伴。“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在分别后，影子可保存遥远的思念，也可保存甜蜜的仇恨。

即便有些诗没写到影子，你读着读着也可能想到影子，比如“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脑海中可能会有两个影子在跳动的烛光交融在一起的画面。

卞之琳的这首影子之诗也颇有韵味。第一节从伤秋起笔，在伤秋上还再加一层寂寞：丢了影子。一个人怎么会丢了影子？原来丢失的并非自己的影子，而是江南田野中、斜阳下的“你”的影子。“我”欲言的是分别后的相思，但不直言，而说丢了你的影子令人寂寞。

在第二节中，我看到寒夜中陪着我的人影，不以为那只是自己的身影，而认为那是远方的你所打发来的你的影子。同样的，望着影子起了思念而不直言。古有鸿雁传书，今有影子递情，而鸿雁凭风飞行，不知影子是如何赶完这迢迢远路。

这两节中的不断婉转的想念，终于在最后两句中涌现出来。“我”不愿独自相思，也想让自己的影子去传递思念，可惜的是不知道该将影子遣到何处去？

“你是在哪儿”，是早已不清楚的事了。这“早已”让整首诗的思念变得更加悠长，就像一个影子在斜阳中被拉长，拉长，一直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