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诗

墨水从我的嘴角流下。
没有人能像我这么幸福。
我能把诗歌吃进肚子。

图书馆员不能相信她看到的事情。
她的目光悲伤
把手插在衣服里走来走去。

诗句在消失。
灯泡昏暗。
地下室里的狗正在跃上楼梯。

它们的眼球翻滚，
它们的金色四肢像画笔一样燃烧。
可怜的图书馆员开始跺脚哭泣。

她并不理解。
当我跪下舔她的手，
她惊声尖叫。

我是一个全新的男人。
我向她低吼狂吠。
我在弥散着书香和狂喜的黑暗中嬉闹。

作者 / [美国]马克·斯特兰德
翻译 / 光诸

Eating Poetry

Ink runs from the corners of my mouth.
There is no happiness like mine.
I have been eating poetry.

The librarian does not believe what she sees.
Her eyes are sad
and she walks with her hands in her dress.

The poems are gone.
The light is dim.
The dogs are on the basement stairs and coming up.

Their eyeballs roll,
their blond legs burn like brush.
The poor librarian begins to stamp her feet and weep.

She does not understand.
When I get on my knees and lick her hand,
she screams.

I am a new man.
I snarl at her and bark.
I romp with joy in the bookish dark.

BY MARK STRAND

喜欢诗歌从来不会让人感到厌倦，因为它总是给人带来新的刺激，意想不到的体验。今天介绍的这首诗就是证明，而且是“双重的证明”，它写了诗歌给人的强烈感受，同时它本身也绝对刺激。

本诗的作者马克·斯特兰德（1934–2014）是美国重要的当代诗人。他出生在加拿大，童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墨西哥、秘鲁等国的多个城市生活过。在青年时代，斯特兰德曾经想做一个视觉艺术家，师从抽象油画大师约瑟夫·亚伯斯（Josef Albers），后来成为一名诗人，而且有幸在1960年代成名。斯特兰德说：“骨肉皮（喜欢和艺术明星上床的女青年们）是当时的一大现象，诗人是地下摇滚明星，当我们做校园巡回活动时，女孩们会蜂拥而至。这很不错。我喜欢当时生活的‘不确定性’。”

不过，1960年代的“不确定性”也并不只有轻松愉快的一面，它也包括着笼罩全球的美苏爆发全面战争的阴影，这让斯特兰德的诗在狂野的同时充满了黑暗的张力。诗人戴夫·卢卡斯如此评论斯德兰德的诗：“他的诗是黑暗的，就像里尔克的诗一样占据着美丽和恐怖之中的空间。他的预兆式的，不祥的，早期诗歌表现了一种焦虑，它无法传达，因为它无法被知晓，只能被预感。”

《吃诗》就是一首典型的斯特兰德的作品，它让人感到非常“尽兴”。这首诗具有一个“好故事”的特征。什么是“好故事”？有一个传统的说法是“出乎意料之外，在乎情理之中”，我觉得这种说法是不对的，正确的应当是“出乎意料之外，在乎期待之中”。就好比，如果在一个故事的开头就出现了正邪两方，那么读者就会期待一场正邪大战，如果没有，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故事。但要成为一个“好”故事，最好有出乎意料的地方，比如看起来是坏人的角色，其实是好人或者路人，真正的罪魁另有其人；或者最终正义战胜了邪恶，但是正义的一方却黑化成了更可怕的恶人。

《吃诗》开始就带给人兴奋又不安的气氛，但它的结局却令读者意外。吃掉诗的主人公并没有成为一个满意的读者，一个会唱情歌的超人，而是变成了一条狗。但同时，这个结局又是非常让人满意的——它充满了野性，甚至是淫欲的冲动。你甚至可以把它看作一首“小yellow诗”。

现在，闭上眼睛，让我们一起在弥散着书香和狂喜的黑暗中嬉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