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我喜欢听人说可是
语气里一个雾蒙蒙的人
灰头发
破洞牛仔裤
从桉树上下来
积水中有她的身影
她的反光
每一个可是
都有它的前世
和今生。当她说可是
我们坐在雨中
其实是坐在明孝陵神道旁边
咖啡馆的廊柱下
和坐在雨中没什么两样
她说可是
不知道接下来
会发生什么

作者 / 格风

选自/《雨在他们的讲述中》，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可是”，很多情况下，意味着一种不可避免的转折、反转和断裂，带给人的往往会有一种大概率的失落，而很少会有一种大概率的满足，除非表达者想故意制造一个惊喜。

“可是”还是一种可以左右某种判决的巨大变量。当有人说“可是”，你就会知道，这“可是”后面的东西才是他的真实想法。所以人们常说，直接说“可是”吧，省略掉前面那些泛泛之词：

你是一个好人，可是……这是一本好书，可是……这首诗非常精彩，可是……你说的很对，可是……这件事你做得漂亮，可是……你所做的一切我都铭记在心，可是……你的观点相当高明，充满不容置疑的雄辩和气势，可是……我喜欢你，可是……这场雨真好，可是，那雨滴里是不是充满了过多的“可是”呢……你说了这么多“可是”，可是……

但也有一种“可是”，表达的却是一种含混不清的东西。总有一些不可言说之物在人们的表达能力之外无可置疑地存在着，漂浮在我们的头顶，像一朵云，一滴雨一样实在，但我们的言辞就是无法将它准确地转译出来，我们不得不用“可是”这样的词汇去限定我们自己的表达，意图通过这种螺旋式递进的转折和缩小范围，去给它一个更加清晰明确的显影。

因为我们词汇的匮乏和表达的无力，我们这如此多的“可是”，就会变得晦涩、粘滞甚至犹疑，但是奇妙的地方也恰恰在于，如果两个人就这么交谈着，都找不到或者抓不到那个准确的词汇，但却不妨碍话题可以无障碍的进行下去。这对于交谈或者思辨来说，的确称得上一种境界。

在这首诗的结尾，坐在咖啡馆廊柱下的两个人，也许就是带着这样的一种色彩的交谈，说着一些需要不断用“可是”去转折、规定和递进的话题，又暗含着某种想要对方率先打破话题牢笼的“期待”。雾蒙蒙的语气，两个湿漉漉的人，正在逐渐进入那个“可是”的核心，或者打破这些“可是”，就像她看着这雨，说：“可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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