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扛起幸福的沉重包裹,却在房间里四处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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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Lukasz Wierzbowski

有义务觉得幸福  

它比各种美的礼仪
或者是家务事
都要繁重苛刻,比爱还艰难。
但你很轻巧地指望我如此,
就像你期待着太阳
照常升起,无论风雨和乌云
或恰恰是因为刮风下雨。

于是我微笑,似乎我对哀伤的
忠贞是个隐秘的恶习——
我往下拉着的嘴角,
还有我多年的疑虑,觉得
健康和爱情都是短暂的旁枝末节,
无异于温暖暗夜中发出的笑声
凌晨一到就被窒灭。

幸福。我再一次试图
用我狭窄的肩膀把它扛起——
一个装满金币的沉重包裹。
我在房子里跌跌撞撞,
四处碰壁。
唯有点石成金的迈达斯(Midas)
才会懂得。

作者 /  琳达·帕斯坦
翻译 / 唐小兵
选自 / 《我深爱我们一起相处的这些夜晚》,上海文艺出版社

 

The Obligation to Be Happy  

It is more onerous
than the rites of beauty
or housework, harder than love.
But you expect it of me casually,
the way you expect the sun
to come up, not in spite of rain
or clouds but because of them.

And so I smile, as if my own fidelity
to sadness were a hidden vice—
that downward tug on my mouth,
my old suspicion that health
and love are brief irrelevancies,
no more than laughter in the warm dark
strangled at dawn.

Happiness. I try to hoist it
on my narrow shoulders again—
a knapsack heavy with gold coins.
I stumble around the house,
bump into things.
Only Midas himself
would understand.

BY LINDA PASTAN

 

把“觉得很幸福”当成一种义务,到底有多么可怕。

在家庭里面,这意味着一种严重不对等的关系。如果一个男人在外面拼命工作,挣钱,目的是想要妻子感觉到幸福,这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妻子只有感觉到幸福的自由,却没有“认为自己不幸福”的自由,或者“不认同这种幸福”的自由,那就是一种压迫。

问题在于,那个一心一意想要为对方营造幸福感的一方,他有一种可怕的单向性思维——“我都已经倾尽全力为你营造幸福了,你怎么能认为自己不幸福呢?”

一方面,他具有一种保姆型人格,乐于付出和奉献,而另一方面,他又要求得到相称的回报,即:你必须承认在我的呵护下,你是幸福的人。如果你不这么认为,就是背叛,就是不忠,就是丧尽天良。

所以在“幸福感”的接受方来说,她就有义务感受到这种幸福。当幸福感不再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受,而变成一种义务时,我们可以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我们都承认奉养老人是子女的一种义务,不是有句俗话吗?“久病床前无孝子”,在“幸福”绵绵不绝的强大输送之下,因为被“幸福”得太久,我们可能已经没有力气再为这样的“幸福”尽孝了。

太难的,真的。就像这首诗所写得那样,比“家务事都要繁重苛刻,比爱还艰难”。那个播撒幸福的人,期待获得对方回应,就像期待每天太阳照常升起一般。在幸福的勤勉面前,幸福感没有懈怠的权利。这不仅可怕,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而且,这给被幸福的一方带来一种深刻的负罪感——“似乎我对哀伤的忠贞是个隐秘的恶习”。人是有哀伤、低落的权利的,把一个人的负面情绪的释放当成一种恶习,那就更加可怕。在比如《1984》这样的反乌托邦小说中,人在无所不在的老大哥的注视下,丧失了悲伤的自由。而且这还可以导致一个人认识上的变型,在这首诗里,主人公因为长期“被幸福”着,她甚至已经不得不认为“健康与爱情都只是生活的旁枝末节”,是在凌晨到来之前被轻易扼杀的微笑。

这幸福是如此沉重,就像贪恋财富,获得了点石成金法术的迈达斯,最终连爱女和食物都变成金子,最后不得不祈求酒神收回他的法术,回到正常的生活。

如果幸福是如此沉甸甸的装满了黄金的包裹,那你是继续扛下去呢,还是扔掉呢?

考验人性的时刻,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最近流行一个词,叫做“润”,那些会“润”的人,大概是做出了选择的人。

荐诗 / 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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