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死在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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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Sebastien Zanella

从理论上来说,分娩 

从理论上来说,分娩
是由孩子离开子宫的渴望所驱使。
但在照片里,一匹未出生的小马
颈部向内收缩,四腿向外伸开。

从这里开始了一切:

从乳房吞咽乳汁
直到乳汁干涸。

从边缘压榨财富
直到泳池索取它。

他吞下种子,他的骄傲
直到嘴角发白

她吮吸根部,担心
世界吞噬孩子。

当我死去之时
大地可会将我吞没,抑或海洋

假如我死在海上?

作者 / [美国]吉姆 · 莫里森
翻译 / 董楠
选自 / 《吉姆 · 莫里森诗集》,明室Lucida出品

 

The theory is that birth is prompted 

The theory is that birth is prompted
by the child’s desire to leave the womb.
But in the photograph an unborn horse’s
neck strains inward w/legs scooped out.

From this everything follows:

Swallow milk at the breast
until there’s no milk.

Squeeze wealth at the rim
Until tile pools claim it.

He swallows seed, his pride
until w/pale mouth legs

she sucks the root, dreading
world to devour child.

Doesn’t the ground swallow me
when I die, or the sea

if I die at sea?

By Jim Morrison

 

吉姆·莫里森,大门乐队主唱,摇滚诗人,被誉为“20世纪最酷的摇滚偶像”、“最非凡的天才”,27岁英年早逝,其创作的《Rdiers on the Storm》《Light My Fire》等摇滚名曲令一代代青年迷醉。

这首诗选自大门乐队主唱吉姆·莫里森的诗集《新生物》。

在诗的第一段,莫里森看到一张未出生的小马的照片——颈部向内收缩,四腿向外展开。从分娩上来讲,这是一种典型的“倒生”现象。莫里森由一张照片开始,想象出一系列如同”倒放“的生死图景:这只小马好像并不想离开子宫,倒更像刚刚从外面钻进子宫一样;乳房吞咽乳汁直至干涸;泳池吸干池水;大地吞下树干;母亲和世界抗争,担心世界吞噬孩子……如果从分析心理学的角度去看,这些想象中的怪异的图景,无不昭示着诗人有一种“重归母体”的强烈心理需求和渴望。

心理分析学认为,当胎儿还在母亲温暖舒适的子宫里时,处于一种混沌未知的幸福状态,这时候胎儿与母亲是一体的,没有分别,胎儿也还没有“自我”的意识,心满意足,无忧无虑。当分娩的那一刻来临,孩子离开母体,独自被“抛”到这个冰冷的世界上,他与母体的连接便被斩断,开始作为一个“个体”展开生命的旅程。

但在人的基因中,早已烙下对母体舒适、温暖、安宁的记忆。所以每当一个人遭遇孤独、寒冷、痛苦、挫折时,本能地就会生出“重归母体”的渴望。可以说,重回母体/子宫,是人类根深蒂固的一种需求和渴望。

但爱与死是统一的。“倒生”,对于胎儿和母亲,都是极其危险的,“生门”也可能是“死门”。诗人自然也知道,“重归母体”是不可能的,因此他便将“死亡”视作另一种摆脱现实世界、“重归母体”的途径。从那张未出生的小马的照片里,莫里森辨认出了死亡的另一种形态,那是安详的,舒适的,没有现实痛苦的,就好像还未出生之前,处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幸福自得,无忧无虑。或者更进一步说,“死亡”是每一个人最终的“母体”,我们终究要回到那里。“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旧约·创世纪》)因此,莫里森在这首诗的结尾如此写道:“当我死去之时/大地可会将我吞没,抑或海洋/假如我死在海上?”

莫里森最后没有死在海上,1972年7月3日,他因心脏病发作,猝死在巴黎的一个公寓的浴缸里。如果将浴缸视作“子宫”的变体——温暖、舒适、放松,被液体包裹着,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知他的脑海中是否回响起他曾经数次吟唱的那句歌词:“This is the end,The end of nights we tried to die”。

如果这就是结局,未免过于悲观了。死亡不可避免,但也不可怕,它本是生命的一部分。因为知晓有一个死亡的时辰在等待着我们,人们才会珍惜有限的生命,去追求幸福,活出意义。

“因为活着的时候人生有意义,”圣埃克苏佩里在《风沙星辰》中写道,“死去时生命才不显得虚无。如果死亡位于事物的秩序之中,就变得轻松了。当普罗旺斯的农民走到生命尽头时,他将自己拥有的羊群和橄榄树,一起交到自己的儿子手中,再由儿子世代传递着。谁属于农民的世世代代,就永远不会真正死亡。每一个个体的存在,在消亡的那一刻好像一个破裂的豆荚,将种子撒播到田野中。”“农庄不知死亡。死亡是母亲,死亡万岁。”

当一个人从容面对死亡时,没有恐惧,没有留恋,而是顺从地接受死亡时,那一定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向他召唤:“回家”的时刻到了。

 

荐诗 / 李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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