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　

多年以前当我学习开车
的时候，我的老师让我
抽根雪茄；要是它
在拥挤的交通里或者急转弯时被我
弄灭了，他就把我从驾驶座上赶走。他还
在我开车时说笑话，而如果我
太过专注于驾驶，没有笑，他就把
方向盘从我手里抢过来。我觉得不安全，他说。
我，一个乘客，如果我看到汽车司机
太过专注于驾驶，
就会害怕。

从那以后工作时
我就留神，不让自己太过沉溺在工作里。
我关注身边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时我会中断我的工作，来跟人交谈。
把车开得快到不能抽烟
这习惯我早已改掉。我想着
那个乘客。

作者 / [德国]贝尔托特·布莱希特
翻译 / 肖蕊

Der Insasse　

Als ich es vor Jahren lernte
Einen Wagen zu steuern, ließ mich mein Lehrer
Eine Zigarre rauchen; und wenn sie mir
In dem Gewühl des Verkehrs oder in spitzen Kurven
Ausging, jagte er mich vom Steuer. Auch
Witze erzählte er während des Fahrens, und wenn ich
Allzu beschäftigt mit Steuern, nicht lachte, nahm er mir
Das Steuer ab. Ich fühle mich unsicher, sagte er.
Ich, der Insasse, erschrecke, wenn ich sehe
Dass der Lenker des Wagens allzu beschäftigt ist
Mit Lenken.

Seitdem beim Arbeiten
Sehe ich zu, mich nicht allzu sehr in die Arbeit zu vertiefen.
Ich achte auf mancherlei um mich herum
Manchmal unterbreche ich meine Arbeit, um ein Gespräch zu führen.
Schneller zu fahren als dass ich noch rauchen kann
Habe ich mir abgewöhnt. Ich denke an
den Insassen.

by Bertolt Brecht

9月18日凌晨的贵州客车侧翻事故，大家都看到了。27人遇难，20多人受伤。一趟专门用于隔离转运涉疫人员的车辆。

又想到一首布莱希特的诗，名叫《乘客》。两年前的6月3日，我在推荐布莱希特的另一首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这首诗。虽然题目叫《乘客》，实际上写的却是司机，或者叫做一个司机的自我修养。

一个好的司机，倒不是非得练习开车的时候抽雪茄，且无论遇到什么险情，都能使雪茄不灭，而是，作为司机，你不能让你的乘客感到紧张，感到害怕。

什么是“乘客”呢？就是坐在车里的人，就是把身体和命运交给一辆车和它的驾驶者的人。译者肖蕊说，在德语里，Insasse这个词，既可以是“乘客”，也可以是某个大楼的居住者，比如住院病人、养老院里的老人等，还可以指犯人，从辞源上来说是“呆在某个空间里的人”，而且是比较被动地、静态地呆着。

当我们因为疫情被迫静止，被迫隔离，被迫转运时，不论是在隔离点还是在车上，我们的确像“乘客”那样，是一个被动地“呆在某个空间里的人”。既然上了车，我们除了将命运交给那个掌握方向盘的人，就什么都做不了。

但实际上，上不上车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就像一位名叫“樱桃777”的网友所说：“整件事最悲伤的地方在于，即使大巴里的某个人，从出事的时候穿越回上车的那一刻，告诉自己这是一辆开往死亡的班车，他也无法在那一刻选择不上车。”

上车前没有选择，上车后就更没有了。

两年前，我在读睡推荐过的那首布莱希特的诗歌，名字叫做《谨慎的后果》，我总觉得这两首诗有某种神奇的互文：

无论何时，都不要以为这种事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毕竟，我们就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