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
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
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伤怀。增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
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
谩道愁须殢酒,酒未醒、愁已先回。
凭阑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
作者 / [北宋]秦观
秦观自从29岁得识苏东坡,身为“苏门四学士”之首,不仅文学上得其点拨,其政治生命也和老师深度绑定了。但他早年在苏轼鼓励下几次参加科举都没有中,还是等苏轼因“乌台诗案”流放归来,路过江宁,拜访已经退休的前政敌王安石,把秦观的诗文介绍给了老王。在树倒人不倒的老王的引荐下,秦观才于次年考中进士,这时他已经是35岁。
从此以后,才有机会与苏轼同朝为官,得其引荐,然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几年后新皇登基,“新党”重新执政,保守派“元祐党人”再遭厄运,苏轼再遭流放,秦观作为更底一等官员自然也不可能幸免。苏轼最终流放海南,秦观则流放广西。等苏轼放还时,两人在雷州还见过最后一面,那时秦观还看不到遇赦的可能。他比苏轼早一年去世,客死广西藤州。
其实,不论苏轼还是秦观,都不安什么政治玩家,在朝为官不如说只是一种谋生手段而已,他们的人生志趣本不在此。苏轼作为保守阵营中的人物,更像是那些背后大佬们的一杆冲锋陷阵的枪,其命运也自然就是枪的命运。高手之间下棋,最先倒霉的永远是那些外围小卒。苏轼是炮灰,秦观则是炮灰的炮灰。
也正因如此,我们从秦观的词中,看到的永远是一种被动的伤情。他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无论好坏只是一种等待和顺受。而他过分充盈而敏锐、低沉而纤细的才情又不允许他麻木,就只能诉诸笔端,写下如此哀婉凄绝,却又精致典雅的诗词。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一“惊”一“凝”已经不同凡响,更重要的是这“惊”和“凝”背后不为人知的心惊和血凝。“败叶凌乱空阶”不必提了,“洞房人静”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人在幽独空房之中,怎么能承受得住一个“静”字呢?更何况那捣衣的砧杵,几处处,无不在揭穿“静”字的心虚。故人远在天涯,风摇翠竹,“疑是”而“非是”,“非是”又何尝不能看作一种想象中的“确是”呢?
但即便故人就在眼前,也未见得一定就是愁云散。所谓“新欢易失,往事难猜”,岁月的磨砺早已不允许他们如此天真。所谓“南来飞燕北归鸿”,就算“偶相逢”,也不过是“惨愁容”。
所以,还是要拿出秦观与苏轼在雷州最后一见的那句话:“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江城子·南来飞燕北飞鸿》)。
没有苏东坡,哪来秦少游。他就像苏东坡的一个影子,一个似乎可以脱离主体而存在,但又不能跑得太远的影子。
近期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