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西的骨灰（节选）

灯光失去了鲜艳的，
海一般悲伤冰冷的
王冠……临近晚餐时分；

街上，寥落的公交车光影闪烁，
一排排的工人依着车窗，
成群结队的士兵不慌不忙地，向着

山上走去，山丘掩映着潮湿的
堆土和阴影中成堆的
垃圾桶，年少的妓女躲在暗处，

恼怒地等候在那催情的
污秽之上：不远处，在山脚下
非法的小屋，或者，在

楼房间，几乎是另一个世界，破布般
轻飘的少年，迎着春日不再寒冷的
微风在玩耍：罗马

五月的黄昏，年轻人的冲动
在燃烧，阴郁的青少年
吹着口哨在人行道上

庆祝：突然间，车库的
卷帘门欢快地落下，
倘若黑暗已使夜晚变得宁静，

在泰斯塔齐奥广场的悬铃木中间
风激起一阵颤动，
相当柔和，尽管掠过屠宰场

的凝灰岩，那里浸透着腐败的
血液，到处都是
骚动的垃圾和不幸的气味。

生活是一阵细语，这些迷失于
其中者，也会平静地失去它，
倘若内心被它充满：就在那里，

穷人，安享着黄昏：无力者
蕴藏着伟力，因为他们，神话
重生……而我，怀着一颗只有

活在历史中的人才有的自觉之心，
倘若我知道，我们的历史已经终结
我能否依然怀着纯粹的激情去行动？

1954年

作者 / [意大利]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翻译 / 刘国鹏
选自 / 《回声之巢：帕索里尼诗选》, 雅众文化

Le ceneri di Gramsci

Diademi di lumi che si perdono,
smaglianti, e freddi di tristezza
quasi marina… Manca poco alla cena;

brillano i rari autobus del quartiere,
con grappoli d’operai agli sportelli,
e gruppi di militari vanno, senza fretta,

verso il monte che cela in mezzo a sterri
fradici e mucchi secchi d’immondizia
nell’ombra, rintanate zoccolette

che aspettano irose sopra la sporcizia
afrodisiaca: e, non lontano, tra casette
abusive ai margini del monte, o in mezzo

a palazzi, quasi a mondi, dei ragazzi
leggeri come stracci giocano alla brezza
non più fredda, primaverile; ardenti

di sventatezza giovanile la romanesca
loro sera di maggio scuri adolescenti
fischiano pei marciapiedi, nella festa

vespertina; e scrosciano le saracinesche
dei garages di schianto, gioiosamente,
se il buio ha resa serena la sera,

e in mezzo ai platani di Piazza Testaccio
il vento che cade in tremiti di bufera,
è ben dolce, benché radendo i capellacci

e i tufi del Macello, vi si imbeva
di sangue marcio, e per ogni dove
agiti rifiuti e odore di miseria.

È un brusio la vita, e questi persi
in essa, la perdono serenamente,
se il cuore ne hanno pieno: a godersi

eccoli, miseri, la sera: e potente
in essi, inermi, per essi, il mito
rinasce… Ma io, con il cuore cosciente

di chi soltanto nella storia ha vita,
potrò mai più con pura passione operare,
se so che la nostra storia è finita?

1954

Pier Paolo Pasolini

《葛兰西的骨灰》是帕索里尼的代表作之一，也是战后意大利诗歌的代表性诗篇。

葛兰西是意大利共产党创始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代表性理论家。他的实践哲学、市民社会理论、文化和意识形态领导权理论等不论对西马还是中马都有过巨大的影响力。不过身为意大利共产党的创始人，他很早就在反法西斯的斗争中被捕入狱，获刑20多年，在狱中写下集中体现其哲学和政治思想的理论著作《狱中札记》。1937年4月因脑溢血去世。

葛兰西是帕索里尼心中的大神，精神与道德上的父执，他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主要来自葛兰西，但写作《葛兰西骨灰》时期的帕索里尼，似乎尚未对葛兰西的思想有过全面和成熟的认识，但这并不妨碍这首诗成为一部杰作。

所谓“葛兰西的骨灰”，不仅仅是葛兰西墓碑上仅有的文字，这个题目本身已经包含了帕索里尼对葛兰西一生所做的努力的评价：一切理想都化为灰烬。

历史并没有如葛兰西所预言的那样实现无产阶级革命的成功。而葛兰西所埋葬的墓园，虽然处在罗马，实际上也不属于意大利，而是一座“外国人墓园”，专为埋葬异教徒和外国人而存在，死于意大利的英国诗人雪莱就埋葬于此。所以说，葛兰西到死都只能在自己的祖国之外流亡。

这首长诗就是从葛兰西所埋葬的墓园开始写起：

这里的“外国人花园”，就是埋葬葛兰西的地方。

这首诗长达400多行，共有6个章节，今天选摘的是全诗最后一章的最后12节。如果说全诗写的都是葛兰西生前死后注定被放逐的命运，从死后埋葬于外国人的墓园这种国家的放逐，写到社会的放逐，以及身为无产阶级的放逐，那么，在最后一章重点写的则是历史对一位革命者和思想家的放逐。

我们来看这首长诗的最后12小节，跟着电影诗人帕索里尼的视线，仿佛长镜头的一个扫描，生动的展示出罗马城五月一天的黄昏，贫民区（泰斯塔齐奥广场）周边的生活景象：工人、士兵、年少的妓女、非法的小屋、破布般轻飘的少年……一方面，“阴郁的青少年吹着口哨在人行道上庆祝”，一方面，“到处都是骚动的垃圾和不幸的气味”。二战以后意大利的“失落”与人民沉醉于享乐的景象尽收眼底：

葛兰西所认为的”历史的真实“，也就是无产阶级革命的成功并没有发生，而历史却似乎真的就在此刻终结了：人们沉醉在由消费霸权控制着的近乎神圣节日气味中，”卑微的激情“，取代了那创造历史的”纯粹的激情“。

所以在全诗的结尾，帕索里尼才要发出那样的质问：“我能否依然怀着纯粹的激情去行动？”

什么是纯粹的激情呢？为着历史应该有的“真实”去行动。

而什么又是“怀着一颗只有活在历史中的人才有的自觉之心”呢？不屈服于任何一种意识形态或宗教信仰之下的独立思考与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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