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臭太郎

物臭太郎睡懒觉，
敲钟也不醒。
鸡叫也不知道。

物臭太郎没有家，
马儿走过时在路边，
领主发现时在路边。

物臭太郎大懒蛋，
肚子饿了也躺着，
蚊子叮了也躺着。

物臭太郎清心寡欲，
只是望着天空，
只是看着樱花。

作者 / [日本]北原白秋
翻译 / 金伟

ものぐさ太郎

ものぐさ太郎は朝寝坊
お鐘が鳴っても目がさめぬ
鶏（コケコ）が啼（な）いてもまだ知らぬ

ものぐさ太郎は家持たず
お馬が通れど道の端（はた）
お地頭（じとう）見えても道の端

ものぐさ太郎はなまけもの
お腹が空いても臥（ね）てばかり
藪蚊（やぶか）刺しても臥てばかり

ものぐさ太郎は慾（よく）知らず
お空の向うを見てばかり
桜の花を見てばかり

北原白秋

北原白秋，原名北原隆吉，日本诗人、童谣作家、歌人，与西条八十、野口雨晴并称三大童谣诗人。北原白秋1885年1月25日出生在熊本县玉名郡关外目村(现南关町)，1942年11月2日逝世，今天正好是北原白秋去世80周年。

北原白秋的童谣创作

在日本，“童谣”这一概念的所指随时代而发生变化。江户时期，童谣被称作童呗（warabe-uta），明治至大正初期，童谣也指儿童歌曲。直至大正后期，才出现了面向儿童创作的具有艺术性的童谣作品。

提起童谣，必须提及铃木三重吉、北原白秋和《赤鸟》杂志。如果说童呗属于自然童谣，或口传童谣的话，那么，从北原白秋为《赤鸟》创作的童谣开始，具有崭新意义的文学童谣便诞生了。

与北原白秋的诗歌、短歌一样，他的童谣与其个人生活密切相关。迫于生活压力的北原白秋从东京搬到小田原，在传肇寺借地建屋，又接受了铃木三重吉的邀约，为他创办的杂志《赤鸟》写童谣，并担任童谣投稿作品的编审。北原白秋这个时期开始发表大量优秀的童谣，不仅开拓了一种崭新的文学体裁，也影响了后来的诗歌创作（口语风、歌谣风）。在六年的时间里，除了诗及和歌的创作，他还写了大量优秀的童谣，到1942年他病故前，白秋共创作了1200余首童谣，是最多产的童谣诗人。

铃木三重吉被誉为日本儿童文学运动之父，他提出“童心主义”的文学主张，向当时的日本文坛上的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有岛武郎、北原白秋、小山内薰、久保田万太郎等人发出约稿邀请，目的是使以往充斥教训色彩的儿童读物，能在艺术性方面得到提升。《赤鸟》的工作成就了北原白秋，同时也造就了几位大正时期的儿童文学作家，留下了许多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也深深影响了后来的儿童文学创作。

小田原有着温暖的气候和丰富的自然资源，交通便利，从明治时代起便有很多政商界的重要人物以及作家学者在那里居住。北原白秋十分喜欢小田原的自然环境，在那里居住了八年，直到1926年5月。他的约半数的童谣作品是在小田原时代创作的，其中不乏脍炙人口的佳作，例如《雨》《赤鸟小鸟》《忙乱的理发师》《锵锵千鸟》《摇篮之歌》《砂山》《枸橘花》《榧木山》《壁炉》《空等》《这条路》等。北原白秋曾考虑一直在小田原生活，1923年的东京大地震毁坏了大半房屋，他和家人不得不搬回东京。1926年9月，返回东京后，为了纪念小田原时期的生活，北原白秋出版了《枸橘花》《象之子》等童谣集。

北原白秋初期的童谣作品带有明显的回归口传童谣的倾向，他借鉴了日本各地口传童谣的内容和形式，将其融入自己的创作中。重要的是，他严格秉持“童心主义”的宗旨，摒弃教训规劝的语句，尽量以孩童的眼睛和心境来看这个万花筒般的世界，发出无造作无修饰的童音。与民间口传童谣相比，北原白秋创作的童谣内容更加丰富多样，很多新素材是口传童谣从未唱过的，其中包含更多有关自然现象、动物、植物、人情世事等方面的题材，春夏秋冬、天空海洋、风雨雷电、虫吟鸟鸣、松竹苇藤、草木花卉、时令节庆、家庭亲情等时常出现在他的笔下。

北原白秋在情感表达上注重揣摩儿童的心理和感受，或者说是站在回忆自己童年时代的经历与感受的基点上，真实地表达出未经成人世界熏染的童心和童趣，甚至不会回避他们的懵懂无知和灵魂暗处的野性残虐。当你读到《金鱼》里的孩子因等待久久不归的母亲焦躁难耐，不断弄死金鱼的场面时，在瞬间感到震惊之余，又不禁同情孩子的无助。北原白秋对儿童世界真相的捕捉和呈现，为读者展现出一幅幅充满原色的儿童王国的景象，这些表达令孩子们产生共鸣，令成年人忆起自己的童年。

1933年，北原白秋和铃木三重吉绝交，他的童谣创作渐渐朝着儿童诗的方向转变，风格大不同于他的童谣。毫无疑问，铃木三重吉和《赤鸟》的存在为北原白秋提供了发挥才能的绝好机会，使他成为大正时期重要的童谣诗人。与此同时，北原白秋的许多童谣佳作由当时著名的作曲家谱成歌曲传唱，更使得他的童谣广为人知。

物臭太郎的传说

这里分享给诸位的是北原白秋根据《御伽草子》中的人物传说写成的《物臭太郎》。

《御伽草子》是日本室町时代的庶民文学作品，多为短篇的故事、传说及童话等，可以溯源至平安时代的绘卷物（既有故事也有插画）。主人公物臭太郎生活在信浓国的某处乡下，他没有家，用四根竹竿在道边搭了个棚子栖身，他什么也不干，天天睡懒觉。

有人送给他一块年糕，他翻滚戏耍中不小心将年糕掉在了路边，正赶上领主左卫门尉路过那里，他躺在那儿，招呼领主给他拾起来。这懒汉奇葩的举动不仅没让领主恼怒，反而令他兴趣大增，还命令住在附近的人们送饭送酒养活物臭太郎。虽然人们觉得没道理，但也只能按领主的去做。

这样过了三年，春末时，信浓国国司二条大纳言到乡里分派人夫，各家都不想被征用，最终决定让物臭太郎去。一开始物臭太郎不同意，但听说京城有漂亮的女人，可以娶个做老婆，他便答应了。不曾想进京后的物臭太郎变成了一个勤快能干的人，连国司都觉得从未见过像无臭太郎这么能干的人，于是一次又一次地延长他在京城滞留的时间。终于到了离开京城的时候，可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女人，旅馆的老板建议他到清水寺门前的路口抓一个女人回去。

衣衫褴褛的物臭太郎伸展两臂站在大道中央，样子怪异可怕，没人敢靠近他。无意间物臭太郎发现了一位漂亮的女人经过那里，他抓住了女人想娶她为妻，但女人不愿意，留下一首谜语般的和歌便脱身跑掉了。但是，物臭太郎解开了这首谜语歌，又潜入丰前守的宅邸，发现那个女人是侍奉丰前守的妇人，深夜里她正在与侍女聊天，物臭太郎的突然出现令她惊愕，为防止宅内的狗乱叫吵醒众人，妇人让物臭太郎躲在廊下。物臭太郎咏唱的和歌赢得了妇人的心，最终二人喜结良缘。妇人让侍女们伺候物臭太郎泡了七天澡，又给他更衣带帽，他瞬间变成了美男子。

丰前守听说了这件事，当面询问物臭太郎，并认为他的名字很奇怪，于是便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和歌左卫门”。天皇也听到了物臭太郎的经历，招他进宫咏唱和歌，结果令天皇甚为感叹。于是派人调查他的身世，才发现物臭太郎原是深草天皇的后裔。就这样，物臭太郎被任命为中将，受封甲斐和信浓二国。他把封地托给领主左卫门尉管理，自己回到乡下居住，子孙繁盛，活到一百二十岁。他和妻死后都被奉为神明。

“童心主义”与赤子之心

很显然，北原白秋虽然以物臭太郎的传说为素材，但仍然坚持“童心主义”的宗旨，将物臭太郎写成生活里常见的地地道道的懒汉。不仅如此，他还揣度孩子的心理，仿照孩子的嬉笑喧哗的姿态，将物臭太郎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都说成了大懒人。

不过，物臭太郎也好，他的父母祖父母也好，似乎并不讨人嫌，反倒有点让人羡慕。清心寡欲的懒蛋睡到自然醒，根本不在意肚子饿了，还是被蚊子吸了血，望着天空，望着樱花，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实在太舒服了。

这种状态是纯净的孩童所憧憬的，不会像牲畜一样一年四季，早起晚归地被别人驱使，辛苦劳作一生后死去。既然卑微到尘土里，那就随它去吧，至少这一放手，你可以尽情地享受睡懒觉，望望天空发发呆，赏赏樱花晒日头，落得个清闲自在，用时下的话说，就是彻底躺平。

北原白秋的童谣孩子和大人都可以读，作为一个成年人，我能从他的童谣中听见多重的声音，我会突然觉得自己既是个大人，也是个孩子，某一句话把你拽回过去的时光里，隐藏在黑暗处的场景突然被照亮，你恍惚能看到在街上游荡的自己的身影，还可能会忆起熟悉的叫声和气味，以及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的寂寞。

我将白秋的作品翻译出来，是因为我相信许多人会同我一样，喜欢这些充满童趣的文字。有一天当你读起这些童谣时，或许会惊奇地发现，无论你走得多远，始终会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荐诗 / 金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