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人间最剧烈的苦痛,也就说出了我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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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Jon Krause

每逢我在清晨

每逢我在清晨
从你的房前走过,
我看见你在窗内,
亲爱的,我就快乐。

你探索着凝视着我,
用你深褐的眼睛:
“你这他乡多病的人,
你是谁,你有什么病?”

“我是一个德国诗人,
在德国的境内闻名;
说出那些最好的名姓,
也就说出我的姓名。

“我跟一些人一样,
在德国感到同样的痛苦;
说出那些最剧烈的苦痛,
也就说出了我的痛苦。”

作者 / [德国]海涅
翻译 / 冯至

 

Wenn ich an deinem Hause

Wenn ich an deinem Hause
Des Morgens vorübergeh,
So freuts mich, du liebe Kleine,
Wenn ich dich am Fenster seh.

Mit deinen schwarzbraunen Augen
Siehst du mich forschend an:
Wer bist du, und was fehlt dir,
Du fremder, kranker Mann?

»Ich in ein deutscher Dichter,
Bekannt im deutschen Land;
Nennt man die besten Namen,
So wird auch der meine genannt.

Und was mir fehlt, du Kleine,
Fehlt manchem im deutschen Land;
Nennt man die schlimmsten Schmerzen,
So wird auch der meine genannt.«

Heinrich Heine

 

在谈论海涅这首诗之前,我很想先吐槽一句话,就是那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当然,对于这句话最早的出处,鲁迅先生的《小杂感》,我并无意见,只是这些年来,这句掐头去尾的话被越来越频繁地使用着,并且常常是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冷漠,在这个日益破碎的世界中敲下一颗颗生冷的钉子,又或者是为一个个茧房缠上一道新的绳索,让房子里的人们愈发坚信沟通乃是不可能之事,同情更是无意义的累赘。

然而同情本是存在于我们天性里的情绪,同理心也是人类追求公平公义的原点,是人类理性起源的一部分。在过去漫长的历史里,人们对于同情心并不会抱着警惕与鄙夷的态度,而是会视之为美德,将各种热情的赞美献给它……

今天的这首诗就来自那样的一个时代,那时候的诗人们一腔赤诚地追求爱与美,公义与自由,大胆吐露自己的情感,他们的诗歌真挚纯朴,积极浪漫。海涅就是当时那一代德国诗人中最最出色,最最光彩照人的一个。

这首“每逢我在清晨……”也算得上海涅最出色的诗歌中的一首。诗歌从诗人与一个“亲爱的人儿”的对话写起,用这个“小人儿”天真的疑问“你这他乡多病的人/你是谁,你有什么病?”作引(这句话也可以翻译为“你是谁?你有什么愁烦?你这异乡多病的人儿”),引出诗人对于自己的诗人身份以及赫赫诗名的自豪宣示。可以认为,在这首诗里,海涅本人毫不掩饰地宣称自己就是德国最好的诗人(之一)。

有趣的是,在这首诗里,诗人之所以敢于这样宣称,所倚仗的并非是本人高明的诗艺,而是自己拥有可以感受到与德国人民相同的痛苦的能力,而这样一个乍看上去并不特别令人愉快的能力,一方面给诗人带来了多病与愁烦,另一方面却也位诗人打开了通向“最好的诗人”的道路。

实际上,这一段问答也代表了海涅对于文艺和诗歌的理解,可以说,在这一段俏皮的问答里,海涅回答了“做一个最好的德国诗人需要哪些必备素质”这样一个问题。而他给出的答案则是:最好的诗人,能感受到其他人最深的痛苦。当然,成为诗人的标准并不唯一,但如果缺少了对于世人的爱,以及对于处在苦难中的人最深沉的同情,那就注定与真正的诗歌无缘。

而对于更多的人来说,也许写诗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做的事,但是让自己的心保持敏感与柔软,始终保有对他人的同情心与同理心,却是我们每一个人灵魂中深沉的需要。

所以,无论这世界如何,愿我们能够在诗歌中交换彼此的悲欢。

荐诗 / 肖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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