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承认面对恐怖需要何等的勇气

配图 / NIan Felice

 

画花    

 

敌人未宣战就入侵时
他在画他的花。

战争继续屡战屡败。
他仍旧画他的花。

然后是反抗占领者的白色恐怖。
他坚持不放弃他的花。

最终作恶者被打败。
他继续画他的花。

现在我们承认面对恐怖是何等的勇气
因为他从未停止画他的花。

作者 / [墨西哥]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
翻译 / 梅娜

 

首先,这首诗并不是在赞扬某种“不忘初心”的“勇气”。

战争是一道无比深刻和严肃的命题,即使它常常被发动以幼稚、荒唐的理由。类似“坚持不懈”的品质如果不与“反抗侵略”捆绑,则毫无意义。那么,如果不是在称赞勇气,这首诗又是在写什么?

进入到21世纪,本以为随着文明进程的持续,战争会离我们越来越远,没想到不仅在时间上没走远,就连空间意义上的远,也不足以阻隔战争以另一种形态割裂我们(甚或社会)。我们逐渐意识到,心理创伤、认知的分裂,其影响的深远,足以与战争本身的物理性破坏并提。

我认为,这首诗写的就是割裂。

我想起广为流传的“奥斯维辛之后写诗”这个命题。我个人对“写诗”持肯定态度,倒不是反对苦难对诗歌的绑架,而是诗写本身就肯定可以是一股反抗力量,比如艾吕雅和布莱希特。但“画花”呢?

本诗提供了两条叙述线索,第一条是战争的线性走向,诗人标记了四个节点:突然入侵,反侵略的屡败屡战,占领者的恐怖统治,反侵略胜利。第二条线索则只是一场审美行为。先不论作者站什么样的立场,本诗并置了以下冲突:侵略、反侵略与作画;战争的所有结果与花。这些词汇在想象力上的跨度,构成了我们的认知冲击力。这是诗歌的美学层面的交流。

前文说过,本诗不是在赞扬“不忘初心”或“坚持不懈”。在没有任何特别指涉的情况下,花是赏玩的,与世无争的。但是面对侵略战争,与世无争的心态及行为,显然不应该给予“勇气”一词。这是一个简单的判断,是反侵略斗争更有勇气,还是隔绝自我,去创作无法具备当下意义的审美作品更有勇气?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勇气”只能是反讽。

但本诗显然不止于反讽。诗中所涉及的具体是哪一场战争,诗人没有标注,所以它是一场符号化、概括化的战争,画花这个行为同样。一旦把诗歌线索符号化了,它就具备了抽象空间,它就有了在更广阔的空间进行交流的可能。

根据诗人的叙述,战争作为背景,是历时对象,而被符号化的画花行为,显然可以被确立为文化共时。于是,我们的整个社会变革,就如此与文化心理形成了畸形的割裂状态。在我们或者并不了解诗人的国家、文化背景的情况下,诗人最终给我们呈现的,就是如此的现实。而且是连续的现实,就像时间的横截面。从这个意义上说,侵略与反侵略战争,是历史的真实大背景,同样也可以在隐喻层面成立。这就构成了诗歌的文化层面的交流。

本诗看上去就像一张不起眼的简笔画,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了完整而严谨的闭环结构。其核心,是诗人对历史与文化主题的认知与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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