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和叶满幅的红丝绒窗帘上
最近,我总读出各种姿态的人物
尽管窗帘旧,但挂它时
母亲在一旁协助,用我的那双母眼
纠正我的错觉。至于窗帘原挂何处
遮蔽过谁的窗户,使阳光和天光减弱
我认为并不重要。但钉子
和钉子的平行,与下垂的对角线
是否互为直角,不能不一再地烦她
征求她的意见。因为我离窗太近了
几乎是贴在窗帘上,取消了能见度
全依仗母亲的眼睛。当她说
好,好了,我依然很固执,不放心
作为她的长子,除了与她相像
很挑剔,同时也是个喜欢整洁的人
当然,她却从不了解我,是怎样艰难的
取得汉语的信任,三十年如一日
一笔一划地让自己移居,并毫不费力地
一再读出窗帘上繁复、凌乱的幻象
2010.4.13 夜作
作者 / 冯新伟
选自 / 《宿鸟:冯新伟四十年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
世纪初,我在诗人家乡鲁山下洼村曾见过诗人的母亲,一位身材高大,慈祥随和,性格坚韧沉静的母亲,这种气质也传递给了一生盘桓在中原故土上的冯新伟,令他在四十年的诗歌坎坷之路上,不断超越框限。
冯新伟诗有罗伯特·弗罗斯特那种大白话诗歌传统的倾向,同时亦有亨里克·诺德布兰德把历史,风物融入那种稳重又玄的现代主义诗风里面的神气做派。他的诗广泛涉及自我生活细节,颇为独特,以意象变幻扭和自嘲、自黑的达观,自开一局,区别于其他诗人诗作。
冯新伟的诗常常着眼于从周遭开掘内在隐喻和日常神物,并达生命尖峰。一幅旧窗帘,因母亲帮其校准位置,而成“对心说话的不凡物”。抚物追怀,伤神之余,一种戏剧抒情发乎亲情,却突然转向对常年案牍写作的绝望与获取“汉语的信任”的艰难。冯新伟还写过《铲雪》一诗,透露了弟兄们对他写作的不解,以及由此产生的隔阂,现在在这首诗里都变成了感恩母爱恩情的“母眼”与和解。
冯新伟从2003年失业至今,期间四处打工,试图扭转自己命运,他曾在自传诗《在洛阳老豆腐汤馆》写到他在异乡的打工生涯“每早至少刷300个相同的/印有清洁公司字样的大白碗/弄得我现在,一看见脏碗就烦”,最底层的草根困苦境遇和打工艰辛已沉重刻进冯新伟诗行。现在他是一个脑梗、脑萎缩病人,走路和思维有些楞柯,形同提前进入他的晚期风格。冯新伟大半生总是颠沛流离在最底层生存与写作的悬崖边上,在诗歌中时常发出哈姆雷特式的浩叹,也时常陷于静默观照的内视,他笔下那些峭拔抑郁的困顿场景,与残酷命运总在掰着手腕,形成一种很具豪气的中国式戏剧独白的诗风。
冯新伟从1983年开始发表新诗以来,创作的诗歌、评论、剧本、日记、散文、小说、信札等,文字量很大,汇总起来几千页不止。40年创作生涯,共有834首诗(不含早期已发表),此次《宿鸟》结集,我和诗人阿九兄从834首诗作里遴选出500首。新伟的诗语境结合中原现实,再加上因打工漂泊而产生的游历,促成他能够以活泼的生活语言直陈中原的巨大变迁与个人坎坷遭际,在语言使用(包括俚语)和题材上大胆开拓,反射出个人独特思考的维度和深度,竖起当代诗的一个高峰。
2023年10月1日,诗人冯新伟首次来到北京,在韩文公祠办完他的四十年诗集研讨会,一行人陪他地坛散步,听闻一曲二泉映月,不禁泪洒当场。新伟兄自 2016年脑梗脑萎缩加重以来,没有退休金,每月看病吃药且需千多元。此般遭际,已成最底层草根知识人一典型造影,又怎能不令他泪洒地坛。
总览冯新伟四十年诗集《宿鸟》,亦可用司空图《诗品》作一结括:“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爱缁磷。泛彼浩劫,窅然空踪。载瞻星辰,载歌幽人。”
荐诗 / 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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