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涵皓月,水影若浮天

配图 / Martyn Cross 

望江中月影  

澄江涵皓月,水影若浮天。
风来如可泛,流急不成圆。
秦镜断复接,和璧碎还联。
裂纨依岸草,斜桂逐行船。
即此春江上,无俟百枝然。

作者 / [南朝梁]萧绎

 

田晓菲在《烽火与流星》一书中,谈论南梁时期佛教对宫体诗的影响时,写道:

如果佛教是像教,宫体诗就是“像诗”,而且宫体诗中的意象往往是不寻常的。很多宫体诗描写的是虚幻、缥缈、捉摸不定的意象,比如水中倒影、尘土、阴影、清凉,或者烛光。这些诗,还有那些关于谬误感官印象的诗篇,描写出了一个光影与形状不断发生转移变化的感官世界的虚幻不实……
在南朝,“大乘十喻”成为诗人喜爱的意象和题材。大乘十喻以十种短暂虚幻的物象——比如水中倒影、回声、梦、镜像等——说明物质世界的不实。以这些物象为题材的诗必须放在佛教的语境中进行检视。

由此举出了萧绎的这首诗为例,进一步分析:

一系列隐喻把月亮写为秦镜、赵璧、撕裂的纨扇、倾斜的桂枝。虽然流动的江水从《论语》时候起就已经成为时间流逝的象征,但是在这里,风波的要当引起月影的不断变幻,就好像月亮本身在一个月之内的变化一样。有一忽儿,诗人的眼睛几乎产生幻觉:“水影若浮天”。各种形象交替变化的速度如此之快,既说明了物质世界的变动不居,也暗示人类感官知觉容易发生错误。一切都在变动之中。

南梁是南朝文化最为繁盛的一个时代,开国皇帝梁武帝萧衍在位四十八年,和他的几个儿子昭明太子萧统、简文帝萧纲、梁元帝萧绎都是才具不凡的诗人,共同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诗人当国、文化繁盛的时代。梁朝文化深刻影响和塑造了中国文化,没有萧梁的文化传承与创造就没有后来唐诗可以抵达的文化高峰。萧氏父子各自著述甚丰,在诗歌方面,尤其又以萧纲萧绎及一众士族精英所开创的宫体诗成就最大。

后人对宫体诗误解甚多,尤其在“文以载道”的主流意识形态和后世对南朝文化的批判中,宫体诗成了只专注于“衽席闺闱”题材的淫靡颓废之艳诗的代名词。事实上,这类诗作占比不过现存流传下来的宫体诗的三分之一。宫体诗真正的成就实际上来自于一种文体意识的解放,将“诗”的写作从“文”的功能性写作中解放出来,把诗歌看做一种无用的“余事”,诗歌所能表达的题材和领域得到了极大的拓展。有评论者甚至指出宫体诗是“为艺术而艺术”的先声,这个说法尽管并不准确,但南朝人的确在这个方面迈出了极为超越的一步。宫体诗的“新变”并不仅仅是从声韵上讲究声病,风格上追求丽靡,更多是诗的认识的新变,他们把诗看做是人生劳绩之外的“余事”。

梁朝文化由梁氏父子创造的,也是毁灭于梁氏父子之手。今天这首诗的作者梁元帝萧绎,一生辛苦搜集天下藏书,聚集古代罕见图书达十四万卷之多,在其江陵称帝之时,将旧都建康宫中所藏图书也一并运至江陵,以为一时盛事。但当北方劲敌攻入,王朝不保之时,他却命人将这十四万卷图书付之一炬,并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在没有印刷术全靠手抄本的时代,许多古代典籍就这么永久性的消失了。

但文化终究不像那水中的月亮,“秦镜”断掉可以“复接”,“和璧”破碎后还能重新完整。也许正是佛家的这种幻灭意识造就了萧绎最后焚书的疯狂。江陵焚书,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文化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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