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愈来愈理解父亲,因为
他愈来愈简单,虽然
也愈来愈神秘,像生命本身。
我像他一样,并不可怜他,
当他看见阳光时说“漂亮”,
看见小孩子时说“温暖”,
我完全赞同:
他继续在教导我;阳光
确实也是漂亮的,小孩子
确实也是温暖的。瞧,
当他看见一条小狗时说“好心”,
也只有像他儿子这样
养过又失去狗的人
才能完全领会。
2012
作者 / 黄灿然
当父亲说阳光“漂亮”,小孩子“温暖”,若不经思考,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语言混乱,两个词调换下位置似乎才更合理,但他偏要强调,阳光确实是“漂亮”的,小孩子也确实是“温暖”的。你就会理解,他的确越来越“简单”了,但也有那么一点点“神秘”。
所以儿子才会理解父亲为什么见到小狗会说“好心”。“好心”应该是一个粤语词,有拜托的意思,也有那么一点点嫌弃,好心你不要这样,拜托你如何如何。只有养过狗又失去过的儿子才能理解这里面的复杂——狗很可爱,也很麻烦,失去了更会痛苦。一句简单的“好心”,就把这些意思全都包含在里面了吧。
一个儿子,也许只有到了做父亲的年纪,才会更理解父亲。特别是当自己的孩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像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他才会越来越想起父亲当时是如何,好像在复刻一种命运,一种轨迹。
一个父亲,也可能只有到了足够老的年纪,放下世俗的操劳,在某种程度上转向一种孩童的状态时,才会不知不觉地拥有一种被理解的可能,或者说是一种“可爱”。
当然,他必须仍然是一个父亲,仍然要“继续教导”,那些教导虽然听上去那么简单,但同样经历过很多之后的儿子,已经对此体会很多,那简单的词语背后的丰富。
在各种生命经验方面,父亲和儿子正在达成一致,彼此赞同。已经不存在所谓刻板意义上的父子“和解”,而是说,在生命的这个阶段或节点上,父子重新相遇而同归了。
接受这么一种“继续教导”,不如说就是在父子相处的原有模式(教导与被教导)上,已经毫无芥蒂,反而涌出某种别样的“温暖”和“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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