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个你不在的世界,来表示你的完整

配图 / Tuula Lehtinen

 

你的世界

 

你回来打开屋门时,发现你世界的根,就在屋子里
你不得不回来浇水、松土,从那里仰望高处的果实
一阵暴风正在猛吹
果实会通过根,喝到从果皮上掉下去的一滴滴雨水
你回来打开屋门时还会发现,里面
你不在,你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钟表静静走动
你始终都有一个你不在的,你的世界
来表示你的完整

作者 / 李志勇

疫情期间,我们有个广为流传的口号:“非必要不返乡”,哪怕是春节。而今年,在暴雨和洪水肆虐的时候,我在网络上看到有号召返乡抗灾的新闻。返乡与不返乡,这两种现实被今天这首诗忽然唤醒,它们并排罗列,意味交驳,令到诗歌产生了更多的复杂。

之所以有这样的联想,是因为这首诗可以有一个隐蔽的返乡主题。它并不落脚于诠释现实的“屋子”或抽象的“家”所悬置在那里的温暖和慰藉,诗中的根,果实,暴风,这些自然律的词汇,把诗歌的探讨带入了更为严肃,层次也更为深刻的境地。

没有人的家中有一个现实的“世界的根”,所以诗歌是隐喻的。其中的关键,这个“屋子”,或者这个要返的“乡”,究竟是什么?事实上,在所有返乡的表达中,已经成功返乡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无法返乡,返乡本身才能成为一个坐标而令此生所有围绕之的活动可以自动生成意义与诗意,类似永远在路上的概念,所以,“你回来打开屋门时”,肯定不是成功返乡的时刻,而是诗人精神内省的时刻,或者说,夜深人静,你思考此身存在、此生意义的时刻。于是,“屋子”自然也就是诗人自身精神能量的隐喻。

前面说,返乡是本诗的隐蔽主题,是依据诗歌用词的严肃,以及有一个“打开屋门”的回家的动作。实质上,诗人内省的,是对自身的观察和反省。诗人通过隐喻,把现实的风吹雨打和果实,与人生历练和结果联系了起来,现实生活和精神能量处于一种互相哺育壮大的关系。

但这些其实都还只是一个完整的人的一半,而另一半,诗人说,是那个远离生活现场的你。我认为,那个另一半,是这一切的背离,是人生的无法抵达,是精神对现实的反叛,也应该是一些遗憾与空缺。庸俗点说,是那一部分你没有读过的诗和没有去过的远方。

这是一首深沉而读来略感无奈的诗,因为你的世界有你的无法抵达,尽管诗人说,你的世界因此而完整。其实,“完整性”的概念,大有可能是出于诗人对那一部分缺失或向往的自嘲,自嘲的结果往往是自怜,因为无从反抗,就像开头的两个返乡现实。

爱尔兰小说家妮科尔·弗拉特里的《欢迎光临》里,有一句台词:“通常,在夜晚,当自怜到来时,交谈似乎是个好主意”(周嘉宁译本),与这首诗的阅读氛围可谓合拍,诗写大概就是诗人无可交谈时的交谈。我想,这样况味深长的读感略重于对诗歌哲思的品味,大概也能侧面描绘出所谓成年人世界的不容易吧。

陈东东有一首《点灯》:“把灯点到石头里去,让他们看看/海的姿态,让他们看看/古代的鱼,也应该让他们看看亮光/一盏高举在山上的灯”。灯不可能点到石头里去,谁也没办法看到古代的鱼,所以点灯实际上与打开屋门一样,只是一种内省,它们都因一个不可能的空缺而被语言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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