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晓前,身体的接触,我们的心跳,拍打屋顶的女性的细雨

配图 / Mia Novakova

共眠者 

一只黑颊蜂鸟在
一根钢丝上歇脚五秒钟;
五秒钟,一位钢琴师低下头
在琴键上歇息手指;

一个男人在灌溉水池中洗澡
在它汇入河流之前;
一位机械师在拧松一个塞子,机油
流进一个桶中;在五秒钟里,

我闻到窗外飘来的辣薄荷的气息
想起野草割伤你肌肤的地方;
在这里触觉先于视觉来临;抱着你,
我记起,在运河的对面,在破晓时

男人们把墨鱼放在冰上的声音;
在破晓前,身体的接触,
我们的心跳,拍打屋顶的
女性的细雨;当蜂鸟

嗡鸣着出现在视野中,时钟的齿轮
以不同的速度啮合;我们听见
重复出现的美妙旋律,身体
不再被重量束缚,飘离地球。

作者 / [美国]施家彰
翻译 / 光诸

Sleepers 

A black-chinned hummingbird lands
on a metal wire and rests for five seconds;
for five seconds, a pianist lowers his head
and rests his hands on the keys;

a man bathes where irrigation water
forms a pool before it drains into the river;
a mechanic untwists a plug, and engine oil
drains into a bucket; for five seconds,

I smell peppermint through an open window,
recall where a wild leaf grazed your skin;
here touch comes before sight; holding you,
I recall, across a canal, the sounds of men

laying cuttlefish on ice at first light;
before first light, physical contact,
our hearts beating, patter of female rain
on the roof; as the hummingbird

whirrs out of sight, the gears of a clock
mesh at varying speeds; we hear
a series of ostinato notes and are not tied
to our bodies’ weight on earth.

Arthur Sze

 
首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正在和一家出版机构合作,准备出版一本我翻译的美国爱情诗选,作者全部是活跃的当代诗人。作品中有一些“读睡”读者喜欢的佳作,也有很多没有在这里出现过的新译作。

这本书和我知道的国内之前出版的所有外国诗集不同,它不是引进现有版权,而是我向选入诗集的每个诗人逐一写信征求同意,并最终签署版权许可使用协议书。当然,这个过程是极其漫长艰辛的,但是也有一个好处:我可以和许多美国诗人建立个人联系。

其中包括曾经写过《旅程》(Voyage)的美国诗人马克·厄文。他不但欣然同意了我的请求,并且向我推荐了一位华裔美国诗人施家彰,“他是个了不起的诗人”。而我在网上碰巧看到了这首施家彰写的诗,决定把它介绍给大家。

施家彰于1950年出生在纽约,是美国的第二代华人。他开始是一个典型的华裔好学生,在麻省理工读理科生,但因为在大学时代参加了美国诗人丹妮丝·勒沃托夫(Denise Levertov)的诗歌工作坊,遂决定弃理从文,赴加州伯克利修习诗学和中国古典文学。

和很多美国出生的华裔人士不同,施家彰的中文水平很高,翻译了大量的唐诗。他用英文写诗,其中可以明显看出对惠特曼和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等美国前辈的传承,同时也能在其中找到李白、王维、杜甫和陶渊明的影子。

施家彰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过:“中国诗歌是一种无价的宝贵资源,能无穷无尽地丰富西方诗歌。如果西方读者有机会深入阅读和体验中国诗歌,那他们就可以开始理解中国诗歌的“现在时”(present tense)了。所谓“现在时”指的是即时性(immediacy)、敏锐的关切(keen attention)、想象和情感的力量(imaginative and emotional power)、紧凑性(compression)、一语多关的层次感(layering of simultaneous meanings)、并置式隐喻(metaphors accomplished through juxtapositions)、生成性沉默(generative silence)、抒情之美(lyrical grace)——这些都是中国诗歌的本质特征,它们被清晰地表达出来。”

上面的一段话可以说能“无穷无尽地丰富”我对诗歌的理解,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完全理解它。但是我翻译今天这首诗的过程无疑是非常愉快的:它用优美的语言编织出复调的结构,用清晰的意象层层构建诗歌的结构,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充满想象空间的故事。

诗的题目是“睡眠者”,但是我们发现它是复数,结合诗的内容,我们知道这是一对恋人在相拥。他们水乳交融,就像窗外的自然风光和人类活动,他们曾经在自然中漫步,草叶的割伤也成为了珍贵的记忆,而现在因为爱情的赐予而飘飘欲仙,仿佛这个世界已不存在。

那么,蜂鸟和琴弦存在于哪个空间里,是实际存在还是幻觉?对于诗和诗性的欢愉来说,这一切都并不重要。

荐诗 / 光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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