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那么坏,为什么我还不断回到你身边?

配图 / Saul Leiter

 

致纽约

暴躁的情人,愤怒的导师,
不耐烦如同延误的地铁,
突如其来的残酷,如同暴雨。
我发誓,上帝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断
回到你身边,
为了你恰如其分的刻薄,
为了你如期而至的非难,
它使我清醒,让我意识到
痛苦是如此紧密地连接着,我们的欢乐
我试图取悦你,就像取悦,一个父亲
然而,我不得不又一次,离开你
因为你坏,坏,坏,
对我,很坏

作者 / [旅美华人]莫溪
翻译 / 光诸

 

To New York

A grumpy lover, an angry mentor
as impatient as a delayed subway train
as cruel as the most unexpected, rain
I swear to God that is why I keep coming
back to you
for the right amount of meanness
for your disapproval, once again
it’s sobering me and making me realize
how pain is so connected to our, happiness
how I tried to please you as I please a, Daddy
yet again, I have to leave you
cause you’re bad, bad, bad
bad for me

Moxie Peng

 
莫溪是我在洛杉矶的一次新年Party上认识的,是一个挺有吸引力的女孩子。我在她的ins上看到她写的诗,觉得写得很好,就决定选这首介绍给“读睡”的读者们,于是征得了她的同意,并且请她写一段关于本诗的背景介绍。

通过她发来的文字,我惊异地发现她是个跨女。

当我翻译这首诗的时候,又发现了自己的一个误解:第一眼看这首诗,还以为是写给父亲的诗。

它是写给纽约的。

莫溪说:“纽约是我居住过的第一座外国城市……它象征着我的留学时代。从未经历过西方文化的我,曾经没少让学校里的导师们操心。我并不是一个好学生——中国学生该有的好强心我都有,但自律性我却没有……

我2016年来纽约上研究生,2020年毕业就去了洛杉矶拍电影,刚一来就碰到了新冠全球爆发。终于,2021年我拍完了《The Little Prince(ss)》,又回到了纽约。当时我非常骄傲,觉得自己就要成名了。但是在纽约的一年我却写不出任何自己喜欢的东西来。当然,这也与我开始向所有人公开我的跨女身份、使用荷尔蒙有关——这些事情都非常费心、费时。“

今天介绍的这首诗写于2022年10月,莫溪再次离开纽约回洛杉矶的前夕。虽然这首诗是写给一个爱恨交加的城市,但它也确实折射了莫溪和父亲的感情。关于后者,莫溪写出了一段让我让我大为感动的文字:

虽然我并没有直接为我父亲写这首诗,但我对纽约的那种只能远观、却无法接近的感情和我对父亲的感情确实有些相似。2021年我向家人出柜(公布跨女身份)以来,我和父亲的关系发生了急剧的恶化。这也让我对记忆中的他产生了质疑。在我创作《The Little Prince(ss)》的时候,我曾经谈起5岁时发生过的事情——一个邻居叔叔来我家做客时,开始批评我的女孩子气,这曾让我父亲大动肝火,他直接告诉邻居,“我家孩子就是喜欢看书写字、文文静静的、不调皮。不像你家那个野孩子,满街上跑。”
这件事情后来成为了《The Little Prince(ss)》的创作灵感。而当时我还未向父母出柜、却已经在全美电视上聊起我是如何以我父亲为荣的了。人们听到我的故事后,也备受鼓舞、说他们被这故事打动、许多年轻人甚至因此开始出柜;而同样的,听到他们的故事,我也被他们感动、鼓舞了。
正因为这个契机,我觉得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终于计划和家人出柜;但直到向他们告白的前天晚上,我都怀着希望:也许我父亲真的像迪士尼电影中的那样,是保护我、疼爱我、真正‘看到’我的。但第二天,现实却像冷水般泼到了我的身上——父亲并不认我这个女儿,还说,“你要做男孩,想要化妆、穿什么衣服我都不管;但是就是不能跨性别。”(他至今仍觉得我是忤逆不孝、有意为之;我们也因此一年多未说过话。)原来父亲当年并不是在保护我,而是禁止任何人提到我的性别的“不妥之处”;这件事情给他带来的并不是骄傲,而是耻辱、是多年来对我真实个性的抵赖。
但这件事总归是好的。至少,在他们面前,我再也无需遮掩自己了——它也迫使我重新审视我们的父女关系。如果他不认我这个女儿,这个关系还存不存在?而如果在一起只会加深伤害,我们还能不能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
这也让我想我和情人之间的关系。都说父亲是女儿上辈子的情人——且不说这说法有浪漫化两者关系、及稳定父权的嫌疑——若两者真存在着微妙联系,也许它能解释为什么我总是在找成熟、理智、稳定的男人作为我的情人?也许我是在寻找儿时没有得到满足的父爱,只不过,这一次,我希望它不会再是“有毒的”——‘yet again, I have to leave you / cause you’re bad, bad, bad / bad for me’。

莫溪的每一首诗,都让我感觉到像一个人,脚上涂了防护涂层,在刀刃上行走,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世界(刀刃),个人,以及个人和世界的边界的存在。

她会说一个城市“坏,坏,坏”,这个“坏”是真的糟糕,但是似乎又包含着致命的吸引力;然后会说“对我,很坏”,把某种陈述对象迅速地弹回到陈述者本身,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这种刻骨铭心的存在感,和她的跨女身份息息相关。

在这里,我并不想表示对LGBT的支持或者反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在洛杉矶经常接触到LGBT人士,和他们交朋友,在事业上合作。我愿意接触他们,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毕竟,很多人的内心,包括我在内,都并不是泾渭分明的男性和女性,他们的心理性别,处在一个连续统的某个点上。而且,LGBT人士的境遇,包括寻找自我认同,处理和家人的关系,往往能放大人类生活的一个方面,让他人更清晰地审视自己的生活。

 

 
荐诗 / 光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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