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 / 《新秦诗·2023卷》
你更喜欢猫还是狗?这或许是社交场合最经久不衰的测试题。
我自己一直喜欢猫远胜过狗。或许因为猫永远处于孩童般未经社会规训的状态,顽皮、霸道、无辜、天真、娇蛮、自我中心。那是人类想要回归却永不能再抵达的境界。在猫身上,一切都是合理的,自成一体、浑然天成。猫的世界中只有它自己和它感兴趣的对象。反过来,人也可以将猫当作纯粹的客体观赏,像观赏一团云、一朵花或一条金鱼。当你看猫的时候,猫往往并不看你。
相比之下,狗则天然就具有社会性。狗会积极地关注你,嗅你,聆听你,触碰你,将你拉入一种要求责任与义务的关系中。人与狗之间的每一次对视,都是一次彼此确认眼神的过程。
唐娜·哈拉维的《伴侣物种宣言》(The Companion Species Manifesto),选择狗而非猫作为展开问题的线索:“通过认真对待狗与人的关系,伦理学和政治学如何致力于意义重大的他性(significant otherness)的繁荣?”《黑狗篇》写于中译版《伴侣物种宣言》出版之前。通过寥寥一百多字,这首小诗几乎已然说出了后者想要告诉我们的一切。在与黑狗同行的过程中,“我”通过眼神、脚掌、鼻子和舌头这些具体的/身体的联接,感受到来自狗的意志、观点、友谊、修正、教诲与驯化。在《伴侣物种宣言》开篇处,哈拉维也用类似的方式描述自己与“小辣椒小姐”之间的互动场景:“我们用自己都几乎不懂的沟通方式训练彼此。我们从构成上讲是伴侣物种(companion species)。”“伴侣物种”一词必须以复数形式出现,没有一方能够脱离关系独立存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智猿通过驯化狗,同时也被狗驯化从而得以成为人。即便今日,我们习以为常地将狗视作商品、宠物、忠诚的朋友或“毛孩子”,这一过程依旧在延续。
人与狗之间的互动场景每时每刻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发生,但从这些场景中浮现出的意义重大的的他性,未必总能突破先入为主的语言牢笼,进入人类的感受和认知。我们习惯用品种、花色、性格与行为相关的各种词汇(忠诚、乖巧、温顺、粘人、机警、贪吃、呆萌、勇敢、凶猛……),来描述和翻译狗向我们发出的信息。我们以此方式将自己置于安全的“主人”之位,因而错过与真正他者之爱相遇的机会。
品读《黑狗篇》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另一只狗,一只蓝眼睛的灰白色边牧“恩格斯”。过去三年间,每次带她出门,遇到热情的路人,我总会像个管教无方的心虚家长一样反复解释:作为边牧,她空有美丽皮囊,却脑袋空空,一无所长。直到去年,在阅读了《伴侣物种宣言》之后,我开始重新理解我们之间的互动模式。短短一周之内,她就学会了叼飞盘。这一事件也潜移默化改变着我与她的户外时光。这个明媚的春天里,我们并肩前行,寻找开阔的广场、草坪或野地,寻找共同游戏的场所,全身心投入对彼此的驯化。
近期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