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美好的梦景开放在白日中间,
向四周舒展它芳香鲜艳欲滴的花瓣,
同样我初次看见她在人群当中出现,
不稳的步履就仿佛时时要灭入高天。
她的脸如一面镜子反映诸相的悲欢,
自己却永远是空虚,永远是清澄一片,
偶尔有一点苍白的哀感轻浮在表面,
像冬日呵出的暖气,使一切湿润黯然。
不能是真实,如此的幻象不能是真实!
永恒的品质怎能寓于这纤弱的身体,
战抖于每一阵轻风,像是向晚的杨枝?
或许在瞬息即逝里存在她深的意义,
如火链想从石头内击出飞迸的歌诗,
与往古遥遥的应答,穿越沉默的世纪……
这就是我所预料的,战栗等待的时间?
然而又不能确定钉牢在一处或一点,
不能写下在日记里:某月某日她转脸
离开我,无形的网罟突然在头上放宽;
不是霹雳的一击,利剑的一挥,把从前
思想的自由还给我,斩断多余的蔓衍,
仅是模糊的意识到欢乐从身边去远,
余下广大的空虚不知该用什么来补填。
你仍然在切近,但已不像往日的完全,
好像有某一部分隐藏起,为了不信任,
为了积蓄起力量去抵挡意外的艰难,
结果我失去了你,几乎不觉的向旁边
滑下去,尽管我微笑当你娇憨的发问:
——你干吗老要不高兴,我不是还在切近?——
作者 / 吴兴华
原本打算推荐木心的情诗,可是重读几首之后,发觉其中有些自辩的味道——我想,如果你爱她,就不要自辩;如果你不爱她,就不要写她。于是,想起吴兴华的《西珈》组诗。“西珈”所指系何,鄙人至今茫然。除诗题外,整组诗只在第六首中出现了“西珈”,曰:
西珈,你使我富有以你如日光的爱情,
放在我口里千百诗句作忠实记录,
像他因荣耀的死亡而能够日日重生。
所以,“西珈”大约是吴兴华给他心目中的女神所起的名字,就如同他那首著名的《给伊娃》一样。通常,即使很好的爱情诗,也只是在男女情爱以及尘世的风景 中熠熠生辉,但吴兴华的的爱情诗,包括他写明妃、写那些古典诗境中的哀怨美人的篇章,都会从爱情倏然间上升到一个凡人面对神灵等超自然存在时,那种困惑恍惚而渴尘万斛的状态。
《西珈》开篇便说:“像一个美好的梦景开放在白日中间”,“不稳的步履就仿佛时时要灭入高天”——那是一个在天际浮现的神女,像霞云一样闪耀、虚渺,而 又具有叫你神授魂予的力量。她超越人世的成败冷暖,岿然如岩石,而我们都是环绕的流水。她绝美动人而不可企及——其实,她不存在。《西珈》所写是爱情,又 越过爱情。永远切近,又永远迢遥的是什么,各人心中各有答案。
天才诗人们都爱写“女神”。曹植咏之叹之的洛神,堪称女 神;陶渊明《闲情赋》中的美人也何尝不是女神。可是,吴兴华的“西珈”却比洛神更加不可企及,更带着生命存在的幽深的神秘。吴兴华最好的诗似乎有英国浪漫 主义、玄言诗,以及里尔克的那种超卓幽深的气质,这种气质与其中极其谙练的中国古诗的神韵,一同化为俊逸的文字生命,令人着迷。
荐诗 / 赵鲲
2013/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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