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身风雪的亡魂令我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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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序曲

题献:   “我不再渴望,因我必将永生。”

——[澳] 斯该兰德.格雷尔

我有我的死者
你不在其中
有一场风雪你没有抵达
有一场序幕你没有参加
有人在沙里大声呼喊
你的绳索无声无息
我有我的死者
你不在其中
鸟担当了天空
谁担当我们?
雨水击碎了时光
谁击碎我们?
我们向谁吼叫,要一盏灯
一壶水,一次无始无终的苦难?
我有我的死者
你不在其中
什么要我们深沉地呼唤?
什么在哭?
什么要我们坐下、思索、绝望又再
要求我们坚强地站起来?
我有我的死者
我不在其中

“黑夜定然拥有夜莺”

——帕斯捷尔纳克

病中一座车站
病中一首黑暗的歌
只有生者拥有疾病
傍晚的雨燕认识这蓝色的语调
大地从你脚下逃走
你从故乡开始逃亡
带着母语和围巾
“只有死亡是不死的。”
“而我在异乡活过了讥讽的年龄。”
“事情从未如此糟糕
为何我因此赢得赞美?”
一支笔在瓦雷金诺发出哭泣
这是二月
“我一再地写到马尔堡和白杨
一次急转弯的比喻使我陷入灵魂的重围”
“我是谁?我喂养过一群飞翔的琴键
一次在墓地的沉思
我听见城市中的人被星辰踩扁的呼号
我击碎你
我击碎我
我把所有的歌用来做一次
大悲大喜的狂啸”
一个满身风雪的亡魂令我颤抖
我无力说出他的姓氏——
这是冰雪灿烂的俄罗斯
永远覆盖着的
多灾多难的名字

“那只血液沉重的鹰

东张西望地飞着”

——曼德尔斯塔姆
我喂养一只驯化的猛禽
木质地的月亮
给它蓬松的外表
但你没有喂养一双翅膀
你认得
并呼唤出坟地里燕子的名字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亡。”
沃罗涅日的铜、锡和
铁铸的忧伤,在喉咙里发出大海的交叉韵
“那样轻易,我学会了离别的学问
难道我竟会是
一位蒙昧的诗人?”
“奥夏,这是离彼得堡最远的边缘
只有我一人,借助声音工作着。”
“奥夏,被放逐了
被远远地放逐了。我在刑讯室
写诗。不,
我写下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死亡。
听见月亮转动的声音吗?
那就是我。”
我低下头,一只鹰
从不试图逃脱
它作为词语的一生
它黑暗,沉重
像血液
忽然从地上站成了雕塑

“歌手已经成了死人

正在为复活而欢畅”

——茨维塔耶娃

玛琳娜,你见过大海吗?
玛琳娜,你的名字波涛澎湃
我读过你的普希金
你的女儿怀念过你
玛琳娜
黑色的普希金
黑色的你
黑色的玛琳娜,有毒的玛琳娜
我读过你,玛琳娜
我爱过你玛琳娜
你金属的声音玛琳娜
“做一个爱情的凡人来到人间”
为一根绳索写下墓志铭
“恶魔在我身上,还活着。”
你喉咙里仿佛有大海
你歌声铿锵,玛琳娜
有项链和贝壳一张一合玛琳娜
一间孩提的小屋玛琳娜
勃洛克的诗句装饰你
你使黑暗更为黯淡玛琳娜
你稳定的韵脚流动着
你死去那天下雪了吗
玛琳娜?
你如此喜爱你的勃洛克,但
我爱你
玛琳娜
不爱勃洛克
我不爱你
玛琳娜
也不爱勃洛克

 

“我知悉一张张脸怎样凋谢”

——阿赫玛托娃

你深谙残酷的艺术,你深谙蛇的语言
经过彼得堡的行人熟悉你灯下看不见的面容
你深谙夜里静谧中透露的爱情
我穿过树林,看见闪光的人拿走圣经台
你说:凉,你说:可怕的
你说:诀别吧,你说:一切都失去了
你说:我总是面带微笑
诗歌需要刚强,你说
你扑倒在瞎了眼的红墙下
而我穿过一场雨的击打
看见夜在白桦树中间柔软而冰凉
请吐出花朵和血
“在这类痛苦面前,高山低头,
大河断流,但牢门紧闭。”
安娜,在你的《安魂曲》面前我将写下我的
更多的
没有尽头和血迹的叶子和

就像面对着
面对着列维坦最后的明澈
和宁静

六  尾声

“我注定要回到这些墓碑中去”

——[美]约瑟夫.布罗茨基

只有腐朽的技巧属于死者
只有死者的荣耀属于诗歌
你要走多远?无鞋的火焰
没有上衣领子的人
手拿一束金属玫瑰的人
在桥的对岸放下致意的双手的人?
你还要死去多久?你这
没有姓氏的眼眸
没有面目的声音
没有意中人为你哭泣的墓碑?
你是谁?谁提起你?
谁爱你?谁听见你?
谁在一方巨石下徒劳地喝令流水?
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不会把你叫醒
瞧,世界用疑问充实自己
我们向一个又一个亡魂敲打
瞧,像在玻璃中
我们拼出一条鱼的模样
我记住了每一个你
你微笑的模样
你转身离开的模样
你病了,挥动手帕告别的模样
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不会把你叫醒
在这些墓碑当中
哪一方流出过空心的血?
在这些人当中
哪一个呼叫过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不会把你叫醒

作者 / Sonnet

 

作为一个熟悉Sonnet的人,我会觉得我从没有真正理解过他的诗。

他的诗会给人一种奇特的陌生感,仿佛你很难进入他所描绘的那个世界:几乎不去捕捉形而下的生活经验、也很少建立在此生活经验之上的情感的书法。仿佛这个有型的世界与他无关,他只是游荡在自己所构筑出来的纷繁的意向、一气呵成的激情,以及强烈的诉说的意志之间。这种诉说的意志使他的诗异常的繁复、不洗练、更没有精巧的结构,然而却有一种流动的气韵推着诗本身往前走。

而读者所需要做的,只需要沉浸其中,并被由语言而产生的快感所带走。理想这件事,谈起来总觉得重,而且远。能把又重又远的事情谈得如此轻,如此近,仿佛家常便饭,唾手可得,真是需要点仙气。

荐诗 / 轻盈的气息
2013/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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