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yī） 觉(jué)

我心中有大秘密。
厌世者的绣像已成为春之旗帜。
仿佛，所谓厌倦不因为熟悉，所谓爱好也
不由于亲切。有孤燕在海边沉落，天空竟烧红了脊背。
私语的不仅荷花。淘气的也不只你我。

我心中有大宽容。
尽可以不去懂得，那神谕一样无端
而晦涩的话语；尽可以理解一千次失约。
像这座高山的宽广的脊梁还未被折断，还在阵痛，
竟可以相信第一千种表达。
我心中确乎有大幸福。
如同身被彩虹，如同亲御鸾舆。
在大风中的片金时光，不知被哪一块石子绊住。
我不愿意返回是因为地铁的吵闹声中会听不见我的爱人
在暗地里弹奏金琴我听不见了因为
我心中有大平静。
仿佛从一开始就知晓，仿佛我一开始就已
站在了所有事情的结束。仿佛早上才开的白玉兰现在正
静静地凋落，静静地失去。仿佛所有的
语言和时间，都在仿佛之间。
而我心中有大痛恨。
来来往往的人偶们在忙着做着各种生意，
象做梦一样地忙着做着各种合法的生意。——谎言，
谎言何以作为一剂良药在市民间广泛流传呢？大家贩卖
丝帛一样贩卖智慧，贩卖瓜果一样贩卖爱情。
我心中确有大悲戚。
片片红花洒落如雨，如血一样的雨。
再呕也呕不出更多的东西，再也呕不出
更多的血一样的比桃花还大还艳丽的东西。又何必立定发懵？
明日即将清明。

作者 / 黄茜
2004-4-1
不敢说黄茜是当代最优秀的女诗人。首先我没读过所有女诗人的诗，而我知道一些女诗人，她们的智识、风度、深沉，乃至仪态和所处的要紧隘口，兴许更加出众，也更加富有成熟和充裕的形象。但《一觉》一诗，在我的心目中，实在是这个世纪里罕见的女性诗歌的杰作。这里的“女性诗歌”，是一个特别的赞语，它首先并且仅仅意味着，一个男性作者无法写出这样的诗。

我要说，这首诗的大部分地方都优美而具有活力，展示了热烈的情感和语言的天赋，又在失控前保持了一定的机警，舒展又紧凑。这位诗人纯朴而骄傲、直率而热烈，罕见的天赋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语词，而同样的语词若被别人使用，可能常常变成垃圾。

如“如同身被彩虹，如同亲御鸾舆。”，换一个地方大约便是庸俗，在这里却是混合了独游与同游的双重畅快与喜悦，并将人抛至随时准备摔下的地步；如“我不愿意返回是因为地铁的吵闹声中会听不见我的爱人/在暗地里弹奏金琴我听不见了因为”，若出现在别处，大抵会是一个文墨不通的家伙在倒霉的翻译中学习翻译体，在这里却像一个心烦意乱的少女急急地缝走了线，线头坚定时却又衰颓，沮丧时却又有力。无它，天赋所致。

说到这里，我仍然没有介绍到这首诗中最好的部分和最可贵的品质，我将它留给你们自己去分解、体会。在此，我只能再次赞美这首完成于10年前的杰作，虽然从倒数第三段开始，见识上的不足开始影响到年轻的作者，但她坦然以对，毫无含混过关的造作。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诗人。

到目前为止，她的诗歌素质里也许不含有“深沉”。也许因为她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导师，也许因为她总翻译活蹦乱跳的诗歌。但作为一位诗人，现在甚至过去的她就已经足够出色，在将来，她会是最出色的那一个，用一种截然不同于眼下时髦诗歌游戏的方式。

结语：我读到本诗第二行的时候就已被它迷住。

又：为这首高贵的诗歌，我特意在我的视野里，在我们的小地方，找到一位我所知道的最高贵的女士来念诵。这位长辈大约有些疲倦，但仍然足以令人听出她的魅力。

荐诗 /  萧颂
2013/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