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柑橘

手指抚摸金色的味觉，
层层剥落的是抖动在汁液里
疯狂生长的叶片。
那森林茂盛：当阳光
从抽搐的鼻腔掠过——

——一条将果皮撕裂的河流
在指尖形成。
血液变得僵硬，一棵
真实的树干轰然倒地

而隐藏在果肉中的梦境
开始围绕它旋转。异常强大
使球形的果实瘫软：
一只眩晕的蜗牛从森林中流出
驮着带有酸味的太阳。

作者 / 李海鹏

这首诗曾让我患上“剥柑橘恐惧症”。手指插进肥厚的果皮，柑橘开始血流成河。黏稠的汁液在你手上缓慢结痂，同时散发着腥酸的橘臭。蓬蓬的酸雾，蜇瞎了我的眼，放倒了我的牙，最后化身阳光下细密的尘埃，掠过“抽搐的鼻腔”，引得人喷嚏连连。剥柑橘简直是一场凶杀。

但诗人剥开的，却似乎是一个关于时间与生命的寓言。

疯长的叶片采摘着阳光，阳光穿透纵横交错的经络，涨圆了一树又一树的果实。柑橘把阳光刻在身体里，刻成一部光合作用的日记，刻成一段守口如瓶的秘密。它在被剥开的那一刻，阳光透过密叶，随着母体之树的节奏火辣辣的倾倒。柑橘的呼吸、心跳、思考，就停留在河流般的裂痕中，进退不得。而时间，凝固在仍生长着的那一刻。

最后一节所营造的“球形语境”，让人战栗。西方现代诗学理论中的“诗歌仿型手法”，曾将圆形与时间形态联系起来。蜗牛驮着太阳，也驮着微缩了的时间，驮着剥开的球体——象形着生长轨迹的圆。蜗牛（壳），柑橘，太阳，三个圆在时空中缓慢运转，彼此交叠。旋转的梦境则是抽象化的圆，意象和词汇被卷入这漩涡中，如同柑橘果粒被搅拌。柑橘脱离了枝头，被剥开了森林织就的外衣，沉默的肉身在这场关于生长的旧梦中眩晕，在对阳光和时间的追忆中瘫软，老去，死亡。轰然倒地的树干，留下一圈圈荡开的年轮，也留下与全诗的隐秘呼应。

初生于阳光，又复归于阳光。这场最大的轮回，可能是柑橘，也是我们，都注定逃避不了的终极之圆。

荐诗 /  曲木南
2013/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