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能对我们好点儿么?

20140107

谈话

你又要把我弄哭了
眼泪浇灌不出什么
眼泪也浇灌不出罪过
所有该发生的事都发生在路上
死亡在昨天下午被预知
虽然晚了几个小时,星光都已经冷却了
在命运面前低头,命运就能对我们好点儿么
你嘲笑那些黑暗中你看不清楚的事物
当他们不存在,直到你看见
你希望他们也绅士一点儿,在扑过来之前,给你一个礼节性的表示
可是谁是谁的敌人呢
我们早已经开始相信药物,相信遗忘和变心
相信早餐里的半只苹果要在秋天烂掉,土豆会逃跑,牛奶会叫喊
把上帝的还给上帝
人间的留给人间
我们是相互的粮食,红色的果实,溃败了的棉花的天空
像瘟疫,饥饿的迹象已经出现,你的胃正在变小
请吃掉我

作者 / 莱耳
看到《谈话》,眼前一亮。尽管我的情感与诗中的情感一样,是压抑的,是沉重的。

眼前一亮的是这首诗显示的语言状态,与莱耳之前的写作风格既一脉相承,又有不同之处。一脉相承的是一如既往的鲜明物象,如红色的果实、棉花的天空。不同之处在哪里呢?我认为是莱耳对陈述句的恰当使用,「你又要把我弄哭了……」不仅保持完整的语法成分,而且从头到尾不做任何省略与焊接的考虑。而在以往的逻辑运行之中,莱耳倾向于轻灵的词语跃动,机智的短句搭配,犹如本诗结尾之中余留的痕迹,「饥饿的迹象已经出现……」

我不仅认为这种写作方式的选择和莱耳的写作素养有关,因为在她的才能构成之中从来不缺少这样丰富的成分,而且,我还认为这种清晰的陈述和她写作之际情感的饱和状态有关,她一方面太需要宣泄压抑的情感,一方面又本能地或者有意地控制着情感的波澜:「死亡在昨天下午被预知/虽然晚了几个小时,星光都已经冷却了。」预知属于灵性活动,而星光冷却则属于主观移情,与感时花溅泪的状况是类似的。

「在命运面前低头,命运就能对我们好点儿么?」这是让我极其震惊的诗行。莱耳写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写出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如此低沉如此朴素如此具有生命力量的警句。用一句可能并不恰当的老话说就是,此乃诛心之论,让每一个读到的人,心脏颤抖,脊梁直冒冷汗,痛苦,百感交集……因为我们所有的乞求丝毫不能改变残忍的命运。「你希望他们也绅士一点儿,在扑过来之前,给你一个礼节性的表示……」这是更为具体的命运嘴脸的显示。他们是谁?是死亡,是黑暗中看不清楚的事物,而我们……读到这里,我才明确地意识到,单数人称代词的你和我已经悄然变成复数人称代词的我们。他们和我们,营垒已经十分分明,如同错综复杂的现代社会之中的思想分野,自由主义与极端民族主义……

「可是谁是谁的敌人呢?」永恒的善良的本质,暂时的茫然的视野。值得注意的是句尾的几个语气助词,了,么,呢,使用得极为精妙,音调始终是轻的,而表达的情感却是重的。然后就是誓言式的抱怨,诅咒式的决心,更加坚定,更加流畅,「我们早已经开始相信……」药物,遗忘,变心。「……相信药物,相信遗忘和变心……」这个句子的构成值得回味,一个相信后面跟着一个双字名词,紧接着的一个相信后面则跟着两个由和字连接在一起的双字名词。这种构成不仅完成达意功能,而且营造出舒服和愉快的语言节奏。相信的对象接着取得进展,请注意它的构成方式与刚才句子的差异:「……早餐里的半只苹果要在秋天烂掉,土豆会逃跑,牛奶会叫喊。」苹果确实会烂掉,而土豆如何逃跑,牛奶如何叫喊?读者只有开动想象与象征的双重马达了。

「把上帝的还给上帝/人间的留给人间」,再加上一幅启示录式的画面,「请吃掉我」,我消失了,诗终篇了,谈话结束了。但是我却觉得事情还没有完,因为我们的生命还没有真正的结束,或者说刚刚开始,正在期待新鲜的积极的诗篇。

荐诗 / 桑克
2014/01/07

 

 

题图 / 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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