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

我吩咐把我的马从马棚里牵出来。
仆人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便自己走进马棚，给马备好鞍，骑了上去。
远处传来了号角声，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不知道，他什么也没听到。
在大门口，他拦住我，问：“你骑马去哪儿呢，主人？”
我说不知道，我说，“只是离开这儿，离开这儿。离开这儿向前走，不停向前走，这样才能达到我的目标。”
“那么你知道你的目标了？”他问。
“是的，”我回答，“我刚刚告诉你了，离开这儿，这就是我的目标。”
“你还没有带上口粮呢，”他说。
“我不需要什么口粮，”我说，“旅途是那么的漫长，如果一路上我得不到东西，那我一定会饿死的。什么口粮也不能救我，幸运的是，这是一次真正令人战栗的旅程啊！”

作者 / [奥地利] 卡夫卡
原译 / 佚名
校改 / 赵霞

Ich befahl mein Pferd aus dem Stall zu holen. Der Diener verstand mich nicht. Ich ging selbst in den Stall, sattelte mein Pferd und bestieg es. In der Ferne hörte ich eine Trompete blasen, ich fragte ihn, was das bedeute. Er wusste nichts und hatte nichts gehört. Beim Tore hielt er mich auf und fragte: “Wohin reitest du, Herr?”, “Ich weiß es nicht”, sagte ich, “nur weg von hier, nur weg von hier. Immerfort weg von hier, nur so kann ich mein Ziel erreichen.” “Du kennst also dein Ziel?”, fragte er. “Ja”, antwortete ich, “ich sagte es doch: ‘Weg-von-hier’, das ist mein Ziel.” “du hast keinen Essvorrat mit”, sagte er. “Ich brauche keinen”, sagte ich, “die Reise ist so lang, dass ich verhungern muss, wenn ich auf dem Weg nichts bekomme. Kein Essvorrat kann mich retten. Es ist ja zum Glück eine wahrhaft ungeheure Reise.”

Franz Kafka

之所以推荐这一段散文，不仅因为卡夫卡在平淡中不断跳向深处的对白，还因为尹吾诗化的演唱。尹吾这位九十年代的音乐人只出过一张专辑，然后便自孜挥手去，消失在江湖。这篇《出门》是专辑中最出色的之一，在我的磁带、CD、mp3、电脑、iPod里无数次播放过。在诗配乐中，音乐很容易抢走文本的光芒，但尹吾的演绎，算是用音乐的木勺，搅了语言之蜜的深意。当然，即便没有尹吾的演唱，卡夫卡这“我要离开这儿”的自省，依然是极好的诗篇。让人活下去的，不是口粮，而是对生命之目标的渴望。

在本页最末尾的“阅读原文”，你可以听到这段演唱。

荐诗 / 范致行
2014/04/6

多年前听过尹吾的这首歌，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也是卡夫卡遗下的一篇作品。

卡夫卡的原文寓言与其大部分作品一样，用的是流水账般的平白语言。德语是容易造叠句的，从句多的时候，一页A4纸可能只能印几句话。但卡夫卡的语言则是典型的“非典型德语”，他不爱用从句，不爱造叠句。这篇寓言没有突兀的语言，没有押韵，甚至毫无修饰，所以在德国，这是十三四岁学生的语文读物。

但它有一个很突兀的开场，没有任何时间和空间的暗示，没有任何情节，仅仅是一个骑士和他的仆人的两三句对话，骑士的马匹和只有他能听到的远处的小号声构成了这首寓言所有的背景。

这篇寓言一把抓住人的是什么呢？对我而言，是这位主人无来由的坚定的信念，他的无法停歇的对于远征的渴望。以及卡夫卡在最后“非典型卡夫卡”式的用“ungeheuer”来形容骑士对旅途的渴望。在一个普通的德语环境里没有人会用ungeheuer来形容一次旅途，吸引人的旅行怎么会是“让人汗毛直立”，“强大得让人无法呼吸”，以至于“令人战栗”的呢？但也只有这样的一种旅途，才能让一个真正的骑士抛弃已有的城堡，抛弃仆人，不带任何口粮，披星戴月，跨越河流和山岗，不停向前。

荐诗 / 赵霞
2014/04/06

题图 / Patrick Gries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