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她脖颈上的卷发,又软又湿就像牵牛花须;
还有她迅速地看一眼,然后斜视偷笑,就像一只小狗鱼;
还有,当她激灵一下突然说话,那些轻小的音节跳出拱卫她,
还有她在思考的愉悦中保持平衡,
就像一只快乐的鹪鹩,在风中渐隐,
她的歌声振动树木的纤枝。
树荫和她一起唱;
那些叶子的低语变成亲吻,
连霉菌都在月季下面苍白的谷地里唱歌。
哦,当她悲伤的时候,她会把自己投入如此纯粹的深度,
即使一个父亲也没法找到她:
她的面颊在稻草上摩擦,
激扰最纯净的水。
我的小麻雀,你不在这里,
没有像一棵蕨草一样等待,投下多刺的阴影。
潮湿石头的断面无法抚慰我,
那些被最后的阳光烧伤的苔藓也不能。
多么想轻轻把你推醒,
我亲爱的伤者,我掠飞的鸽子。
在这潮湿的坟墓之上我要说出我的爱:
我,并无资格涉入此事,
我不是父亲,也不是情人。
作者 / [美国] 西奥多•罗特克
翻译 / 光诸
I remember the neckcurls, limp and damp as tendrils;
And her quick look, a sidelong pickerel smile;
And how, once startled into talk, the light syllables leaped for her,
And she balanced in the delight of her thought,
A wren, happy, tail into the wind,
Her song trembling the twigs and small branches.
The shade sang with her;
The leaves, their whispers turned to kissing,
And the mould sang in the bleached valleys under the rose.
Oh, when she was sad, she cast herself down into such a pure depth,
Even a father could not find her:
Scraping her cheek against straw,
Stirring the clearest water.
My sparrow, you are not here,
Waiting like a fern, making a spiney shadow.
The sides of wet stones cannot console me,
Nor the moss, wound with the last light.
If only I could nudge you from this sleep,
My maimed darling, my skittery pigeon.
Over this damp grave I speak the words of my love:
I, with no rights in this matter,
Neither father nor lover.
Theodore Roethke
航班还没找到,清明已经走了。我们看过很多的挽歌,但是这其中大多是浮泛,甚至滥情的。今天这首挽歌,相信你能记住。
罗特克(1908—1963)是美国战后诗歌鼎盛时代最突出的诗人之一。敏感而又肥胖的罗特克有一个动荡的青春期,他为了反击同学对他“娘娘腔”的嘲笑,努力装成一个每天喝啤酒的莽汉,甚至曾经对黑帮有过兴趣。但是他大学毕业时,却决心以教书和写诗作为自己的职业。他在本科毕业论文上说:“如果我不能写作,我能干些什么”;他不但要写“合情合理的散文”,并且还要“有一双慧眼探测到在本科生的‘婴儿肥’之下的成熟的诗”。
罗特克的传记写作者阿兰•西格尔(AllanSeager)如是说罗特克投身写作的意志:“如果说那是勇敢有点恭维;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种愤怒的,挑衅的,普鲁士猪头式的愚顽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就像他的长相一样,罗特克是个很“笨”的诗人。他疯狂地通过学习前辈大师来提高诗艺,同时非常用心地教学。他几乎地徒劳地教大学生写诗,他对学生喊叫说:“你写诗要合辙押韵,如果你要敞在大门光着屁股跳舞,还要把粉笔塞到肚脐眼里,我不在乎!但是你要给我学会合辙押韵!”
1949年,41岁的罗特克写给诗人威廉•卡罗斯•威廉斯的信中说:“这样下去没法活了——每天就是从筋疲力尽到筋疲力尽。”之后,罗特克收获了身体和精神的双崩溃,成为医院的常客,也引发了学校应当如何对待这样的老师的大讨论。
《珍妮的挽歌》这首诗充分地表现了罗特克对写作和教学两方面的心血投注。他用极致的语言表现了对一个女学生的观察,如果不是对教学的极端投入和羞怯的性格,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观察和描写。同时也可以看出诗人在长期的苦吟之后升华出的对语言的驾轻就熟,母语四两拔千斤的效果让翻译者都变成笨拙的卡夫卡甲虫。比如“quicklook”怎么翻?肯定不是“一瞥”,因为这不是“故意不仔细地看”,而是女孩子又好奇,又害羞,又矜持的“尽快的仔细一看”。“她迅速地看一眼,然后斜视偷笑,就像一只小狗鱼”有点像中文中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但又有很大不同。还有,“leapedforher”这个“for”怎么翻译……
诗开头的几句,把一个很美,很可爱,又很普通的女孩描写得没法再好了,然后,色彩开始变化,逐渐由明媚的亮色变成凄冷的灰色调。“连霉菌都在月季下面苍白的谷地里唱歌”就挺不对劲了,“没有像一棵蕨草一样等待,投下多刺的阴影”就更摆脱了对实物的描写,变成了心理色彩的投射,已经离世的女孩的实体在此完全融解。
最终,诗人非常忠诚地遵循古典大师的惯常做法:写出了最警策的结句。“我,并无资格涉入此事,我不是父亲,也不是情人”,因为女孩的死,一种感情无法安放,被悬置了。但是,即使女孩不离去,这种感情也无处安放。这里我们就看到了艺术的残酷:如果没有不幸,就不会有这种成形的美。
从积极的方面说,《珍妮的挽歌》就像多数好的文学作品一样,提醒我们任何生命都是可贵的,无论是那个普通的女孩,还是怀着无法安放的感情的男教师,他们都是无法复制,值得珍惜的。愿岁月安好,世界和平。
从这期开始,光诸正式和张看看同学拍档,共同经营“读睡”的一小块园地。“读首诗再睡觉”是一个非常开放,友善的平台,希望更多的朋友能够一起工作和玩耍。我们也会不断扩大平台,以便吸收更多朋友的才华和香香的汗水。
荐诗 / 光诸
2014/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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