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似有黑衣小儿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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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药

闰四月,家父自拉萨八廓街
购得藏药一味,家母星夜
将之捣碎,辗转托人捎至
混乱的京畿。仲夏,国人
叫嚣盛事,商人奔走于小痛小痒,
我每日从竹筒中拈取一二片
这不知名的草药,投诸杯中。
其味甚苦。辅以红枣数粒,
亦不得爽口。我咽下这
匿名的境界派来的匿名元气,
上班,下班,说废话,见好人。
此药坠于皮肉深处,静若沉钟。
夜半时分,似有黑衣小儿翩然而至,
在我萧条的肝脏里,敲响生活之苦。

作者 / 胡续冬

 

在我的阅读经验中,这首诗实在是“拎一拎”的范本。小时候写作文,响应老师的号召,结尾总要来句“啊……”,再加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这主题霎时就升华了!当代汉诗似有不少这样的叙事模式:拉拉杂杂记录水流般闲淡的生活,让你在岸上昏昏欲睡时,突然响亮地拎一拎钓竿,另一个世界的鱼就跃出水面——你终于从一堆密密麻麻的事实中看到一点贴心或揪心的真实。

诗从一开头就哗哗哗流着水,只是半文半白的语言稍稍削短了那似乎不容我们记念的琐事的长度。就不知道这种口吻到底是沉着还是厌弃,总之透着股日常的颓唐,直到“匿名的境界”派来剑走偏锋侠客般“匿名的元气”。这就像去往霍格沃茨的9 ¾站台或通向纳尼亚王国的魔衣橱,一下子打通了连接两界的三脉七轮。慢着,怎么还是“上班,下班,说废话,见好人”,浑身散着不以之为荣至少也习以为常的老江湖气?

但没有人甘愿下沉,“坠于皮肉深处”的藏药虽是“静若沉钟”,却突然带来异界的庄严与悲哀。而等到“夜半时分”(忍不住要说,这是另一部幻想小说《汤姆的午夜花园》里的关键时辰,零点之后座钟再敲响十三下,那白日里锈迹斑斑的大门便豁然打开,通向花园里过去的时间),那仿佛从《搜神记》这类故事中跳出来的“黑衣小儿”,便顺理成章地“翩然而至”,如尖锐而黑暗的钟舌,“在我萧条的肝脏里,敲响生活之苦。”就这样,从无趣乃至苦涩的生活中钩沉出一丝黝黑的诗意,就像从深不见底的井渊中,拎一拎铁桶并泼溅出一点声响;就像谢默斯·希尼说的,“我写诗,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响。”

所以最后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为胡作非为的青春续上一个严冬般的注脚了,这场肝病没有白生。并且我还很不厚道地揣测,这种病大抵是不咯血的吧,要不然生活之苦就是一枚吊着血丝的铜钱了。并且还“咕咚”一声响起我老师说的一句话:“天才都肺虚,诗人都得肺结核!”

荐诗 / 匙河
2015/05/15

 

 

题图 / Child of Tibet, Lu-N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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