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树

心爱的正午，木兰树低下额安祥地梦着
她梦见幽魂般的我蹑立在她的面前
她看出我手上的一壶水，对别的可是毒药
我从她的表情里窥不出一丝儿恐惧
而她，却感到我在厌恶自己，哦
深深的厌恶，这血，这神经，毛孔，这对
耳朵的样子和狭窄的心；有一瞬她醒悟到
我分明只是一个人；不一会她又回忆起
我曾倚窗眺望别的人，或者拧亮灯
经过一扇门，朝某个更深处出出进进
于是她佯装落下花，或者趁青空
飘飘而来的一阵风，一声霹雳，舞蹈着将我
从她微汗的心上．肌肤上，退出去

作者 / 张枣
选自 / 《张枣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

在一个昏昏欲睡的正午，诗人注视着一树繁花的木兰，然后闯入她的梦中，看到木兰树正好梦见自己。而在木兰树的梦中，她一直在观察、揣度、回忆、进而暗暗评估着这么一个人。它像一个通灵者，一个心理咨询师，看到了这个人的前生后世，所思所想。更为要紧的是，他们之间并非简单关系，有一层难以言说的暧昧，所以当木兰树对之暗中下出断语的那一刻，便采取了一种优雅的姿态，“舞蹈着”，将他“退出去”，一种礼貌的，得体的处理方式。

那么，这里面就暗含着某个故事。起初木兰树对他是一种信任，对他手里的那壶水，没有做毒药想，没有一丝恐惧。可是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厌恶自己呢？所以它“醒悟到”，并且“回忆起”，“于是”……才“将我”“退出去”。

一个人平日对自己的厌恶，和通过别人的态度感受到对自己的厌恶，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对诗人来说，他对自己的厌弃之深，不会因着木兰树那最后的优雅姿态而缓解，只能更加深邃。

这首诗的一大看点在于，张枣借用了木兰树的视角来表达对自我的厌弃。一般情况下，诗人可以采取的方法有这么几种：直抒胸臆，拟物言志，或者借景抒情，然而通过对一个情感投射物的心理描写来呈现自我，是一种较为陌生化的手法，容易别开生面，印象深刻。

然而这只是解读的开始。仍然有一些句子，等待各位去琢磨，去猜谜。比如，木兰树醒悟到和回忆起的那些事物，到底暗藏着什么秘密呢？

荐诗 / 流马
2014/05/16

题图 /Yana Ele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