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

小小的乌蓬船，
穿过了秋晨的薄雾，
要驶进古风的桥洞了。

桥洞是神秘的东西哪
经过了它，谁知道呢，
我们将看见些什么？

风波险恶的大江吗？
纯朴肃穆的小镇市吗？
还是美丽而荒芜的平原？

我们看见殷红的乌柏子了，
我们看见白雪的芦花了，
我们看见绿玉的翠鸟了，
感谢天，我们底旅程，
是在同样平静的水道中。

但是，当我们还在微笑的时候，
穿过了秋晨的薄雾，
幻异地在庞大起来的，
一个新的神秘的桥洞显现了，
于是，我们又给忧郁病侵入了。

作者 / 施蛰存

多年前看过一部贾木许的片子，大概是《离魂异客》吧，情节记不太清了，反正那故事本身也不是特别有趣，只记得结尾，主人公受了重伤，快要死了，被人塞到一只独木舟里面，推进水中，让他随意漂流，自生自灭。

之所以想起这个结尾，是因为我无数次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条深冬的河道上漂流，也是一个逼仄的小木船，仅容我一人躺在里面，头枕在船尾的艄板上，两只脚伸出船头，船是漏水的，但是不能翻身。河流穿过一片病变的树林，两岸的树全都像发高烧一样，树身通红，尤其覆盖住河流的那些树枝，更像烧红的铁丝在我的头顶盘绕扭结。有许多红色的多毛软体动物从上面纷纷坠落，落在我的身上，脸上，但我不能用手拂掉他们，因为我最害怕接触这些可怕的东西。

这遮天蔽日的树枝让我联想到桥洞，不过说它像隧道更贴切一些。似乎要漂流很多年，才能穿过这片树林，但是很快你又发现，在前方，还有另一片火红的树林在等你。船是不能靠岸的，河道虽则狭窄，你却没有船桨。前面那一座更加幻异而庞大的树林，已经不仅仅是新的忧郁。

桥洞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一方面是敞开，一方面是遮蔽，带给你新世界的道路，但又不给你看到全部。对有的人来说，那叫别有洞天，然而对施蛰存这样的诗人，则是不可知的前途，不自主的命运。

施蛰存提供的是一种南方经验。在北方，平原上，每一个路口都是忧郁病的阀门；在山区，每一个转弯都可能引起心魂的侧翻。

荐诗 / 流马
2015/09/19

题图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