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

那少女是洁白的，
在她的宽阔的袖口里，
她的腕上有蓝色的静脉。

人们不知道她为什么笑着。
有时她喊着，
声音是刺耳的。

难道她恐怕
在路上采花的时候
摘了你们的心去吗？

有时人们说她是知情的。
不见得老是这样吧。
她是低声小语着的。

“哦！我亲爱的！啊，啊……
……你想想……礼拜三
我见过他……我笑……了。”她这样说。

有一个青年人苦痛的时候，
她先就不作声了：
她十分吃惊，不再笑了。

在小径上
她双手采满了
有刺的灌木和蕨薇。

她是颀长的，她是洁白的，
她有很温存的手臂。
她是亭亭地立着而低下了头的。

作者 / [法国] 耶麦
翻译 / 戴望舒

La jeune fille

La jeune fille est blanche,
elle a des veines vertes
aux poignets, dans ses manches
        ouvertes.

On ne sait pas pourquoi
elle rit. Par moment
elle crie et cela
   est perçant.

Est-ce qu’elle se doute
qu’elle vous prend le cœur
en cueillant sur la route
   des fleurs ?

On dirait quelquefois
qu’elle comprend des choses.
Pas toujours. Elle cause
   tout bas.

“ Oh ! ma chère ! oh ! là là...
... Figure-toi... mardi
je l’ai vu... j’ai rri. ” — Elle dit
  comme ça.

Quand un jeune homme souffre,
d’abord elle se tait :
et ne rit plus, tout
   étonnée.

Dans les petits chemins
elle remplit ses mains
de piquants de bruyères,
   de fougères.

Elle est grande, elle est blanche,
elle a des bras très doux.
Elle est très droite et penche
    le cou.

Francis Jammes

轮廓素描法（Contour drawing），是指尽可能用最简单的线条来摹写对象，画物画人，往往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耶麦，这个一胸大胡子的法国农村大叔，竟能如此灵巧地运腕，以文字为笔墨，提供了Contour drawing的极佳范本。

表现少女皮肤之白，没作任何铺陈描绘，只不动声色地去写袖口若隐若现的蓝色静脉，叹为观止。更令人惊艳的是，整首诗不断地使用结构最为单纯的判断句式，竟以句法而不是韵脚，制造出了循环复沓的韵律效果。

这首诗由戴望舒翻译于30年代，译者为获得梦中情人的垂青而去欧洲镀金的那段日子。时代所限，这样的白话在今天读起来有时会不那么流畅。尤其需要解释的是第三段“恐怕”一词，非并通常所用的“估计、担心”之意。比照法语原文，这里翻译成“怀疑”就容易理解了。诗里说，有时这少女会刺耳地尖叫。究竟是什么时候呢？从第三段可以推想，正是在少年们向她示爱的时候。她尖叫着——这是因为羞赧。但紧接着就出现了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对方误会了——这是天生的内疚感。羞赧和内疚感，来自于对自己的美的懵懂和不知情，而这正是组成善良的最基本的要素。

她也会爱上别人，会娇羞得花枝乱颤；而当恋人受伤，她又显得冷静而坚定，她双手捧着有刺的灌木和蕨薇，那是善良所赋予她的勇敢。她像一只小猫知冷知热，她像一只小狗有情有义。

最后再做一点画蛇添足的补充。耶麦虽然出于策略去写洁白的肤色、少女的娇羞，可他根本上是在展示农村文明所特有的朴实、懵懂的品质，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十分具体的善良、美好——这种审美跟性别是没有关系的。而在今天，强调少女的肤色、性格的温存、举止的羞怯，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少女之美，并以此评判别人，则是一种直男癌、恋物癖式的观念。作为一个女性主义强迫症患者，一个糙汉型娘炮，我和声优白洁如同志在朗读中刻意地做了一次性别互换，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就酱，遁。  

荐诗 / 脱脱不花

2016/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