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

那青年走到白马旁，将韁绳按上
这匹马静静地望着他
他们是如此静谧，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

作者 / [英国] D.H.劳伦斯
翻译 / 夏菁

The White Horse

The youth walks up to the white horse, to put its halter on
and the horse looks at him in silence.
They are so silent, they are in another world.

D. H. Lawrence

有人说，无论在古希腊神话、圣经还是可兰经里，马都是通往神圣疆域的载具：它是人的灵性导师；是祈祷者的脚凳；它同时眼望着尘世与天国；无翼亦可飞，无剑亦可征服。在科罗拉多高原上看马的D. H. 劳伦斯似乎也默认了这种原初的能量，仿佛借着它野性可以通达，人性可以复苏，神性可以企及……但，语言也可以驯服吗，在另一个世界？

年轻人径直走向白马时，一种深深的默契早已在彼此之间孳生，以至于语言和声音都被驱逐净尽。up to 指向终点或归宿，这样不发一言的走向仿佛已成经年的积习（谁容许自己这么一直年轻着？）——他们已留下太多的脚踪，过去的荒原和旷野已如被弃置的布匹卷过。up又给我一种上升的假象，好像低地之光向高处涌现，好像马群在地面奔突……而过去已在无言中沉没。

现在呢，疲倦了，还是如同往日光彩熠熠？对于那另一个世界，他们怎么就毫无抗拒？如此静默，以至于过去与现在之间无需语言作为通道，那么时间去哪儿了？或许这白马有着光的速度。而白马又是什么？白马非马，指鹿为马，以梦为马……哲学、政治、诗歌都无法言说，于是静默。我却无法忍耐这暴君般的静默，如同无法承受白鲸（麦尔维尔）的白、乌鸦（艾伦·坡）的黑，便在自己的血管里酝酿一场终被镇压的起义，并且反反复复地忧惧：在另一个世界，我们能否彼此相认？即便相互致意，是否也像皮影戏里一样，带着一股静寂的烟火味？

想起另一种静寂：

My quietness has a man in it, he is transparent
and he carries me quietly, like a gondola, through the streets.

——Frank O’Hara, “In Memory of My Feelings”

多少人和自己的时日相伴，如此静寂、安生，如穿行街巷的刚朵拉？我的静默是夜间的黑马（nightmare），嘴里却牢牢地套上缰绳。曾经的挣扎和奔突，在时间的静默中皆为灰烬。

“你看，那火红的马，深蓝的马，白银的马……”
它们的蹄子变成风，“像是要跑起来了。”
“我们来得太晚。我们的祖先曾在这里狩猎，
时间是他们矛下逃走的马群。”

荐诗 / 匙河

2016/0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