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肚脐眼里有一张痴情的帆

640-31用悼词的力量生活

我眼睛里面有更远的未来被现实挡住
假如不是传统的风景堆积成墙
我眼睛里面还有不少自然的山水
想把一切大门拆掉

我耳朵里面有一群悲哀的音乐不想起飞
假如前面不是一片墓地铺成的跑道
我耳朵里面还有几千只小提琴
拒绝为死亡歌唱

我嘴中有许多开创天地的牙齿逼迫语言涨潮
假如桌边不是那么多假牙般的杯子在说笑
我嘴中还有五个以上的海洋
愿为海量的人们互相碰杯

我鼻子里面收藏了和平世界
从袖子与裤腿里冒出来的火药味
假如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刀剑飞舞的手脚
我鼻子里起码还有几声没倒下的叹息值得骄傲

我肚脐眼里有一张痴情的帆被收了起来
假如爱情的风不像恶浪般乱刮的话
我肚脐眼里还有十几条盼望自由行驶的船
就不会挤在窄小的港湾里打盹

我生命中有一半以上的花是我自己种的
假如历史没有及时把春季带来
那么
我生命中将有半个世纪的阳光
是我自己画的

作者 / 严力
选自 / 《悲哀也该成人了》,铁葫芦诗歌

 

悼词或墓志铭之类,都与死亡有关,因而显得沉重。朦胧诗一代似乎偏爱此类词汇,比如“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大概与黑暗记忆有关吧。

无论中外,悼词一类的东西,显然都与自我评价无关。即便那些能获得悼词的人,大部分也都粗心大意地死去,做人生总结的机会被死神剥夺,而生者给死者的悼词,又常多溢美之词,显得虚伪而无当。

倒是那些活得十分认真的人,会提前弄好自己的墓志铭,因此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很多十分经典的墓志铭。比如梦露的墓志铭是“37,22,35,R.I.P”,司汤达的墓志铭是“活过,爱过,写过”。

自己给自己写悼词是不合常理的,想起给自己写悼词的人,通常都对自己很认真,或者很自恋,或者很热衷于自我审视。死亡焦虑和自我述评的焦虑纠缠在一起。

这里要注意“力量”二字,悼词有“盖棺定论”的力量。诗人实际上是在向死亡与“盖棺定论”这样的事件借力,以完成某种生活。

严力后来主要是个画家,他首先在乎的当然是自己的艺术成就。说起画家,我们自然会想起梵高、高更、马蒂斯和毕加索等。在这些烂大街的故事中,我注意到,马蒂斯和毕加索这两个人,并没有梵高和高更的悲情,又是如何在巴黎的灯红酒绿中完成艺术的伟大颠覆与建构的?首先是颠覆的能力——破坏之神附体,其次是打破苟且的勇气。

从艺术经验来讲,当代中国艺术家无不遇到类似的困境,似乎因为传统的山水堆积城墙,才使得自然的山水仅仅停留在眼睛里,而无法把一切大门拆掉。

这无疑是悲哀的,太悲哀。

你意识到什么?耳朵里有几千只小提琴拒绝为死亡歌唱,但前面是墓地铺成的跑道,这是确切无疑的,不是“假如”。死亡加速到来,然而生有可恋,事有未竟。

可是“苟且”显然太多,虽然“开创天地的牙齿逼迫语言涨潮”,但觥筹交错的洪流迫使你沉默——艺术的雄辩和坦诚的交流无从谈起。

同样,觥筹交错之外刀剑飞舞的手脚,袖子和裤腿里的火药味,都将我逼向沉默与叹息,“苟且”吗?很“苟且”。所以“苟且”这东西,不是你说没就没的。

艺术——生活——爱情。不多说了,即便是悼词般的表达,依然有太多的“假如”,如此多的“假如”出现,也暗示了自我懦弱的一面。“悼词”所提供的警觉与力量,能否战胜这种潜在的懦弱?

“我这一辈子”是如何度过的?“一半以上的花是我自己种的”,“半个世纪的阳光是我自己画的”,悲情吧?太悲情,这是现实加之于人的悲情。历史没有带来春天,你又能如何?给自己种花,给自己画太阳,也是不错的活法。

这首诗完成了人与历史、与现实、与自我的对视。

荐诗 / 阎海东
2016/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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