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

整整一生
我与她
面对面，吃饭如此，
烤火如此，甚至
床帏之欢
也是如此。你也许问过
她的一些情况？
哦，有个房间
她把自己关在里面，
逗我，引我
走到玻璃门前，然而
我撞见的却是
自己的镜像。即便这样
我仍向她学习。漫步在她岸边
我发现了一些浮物
来自她的深处，对我讲说
另一种秩序，
因为我崇拜
未驯服的自然。她
从艺术宝库取出
自己的珍宝：几条古老的
花边，精致如霜；
瓷器，记不清
年代；一个钱包，价值高于
它所能装下的任何东西。
我捧着鲜花
从原野中走来，
却发现她的花园
已抢先为我的书案
放上了文明之花。
“跟我讲讲生命吧。”
我说，“你呀
是它的使者，送来
我们的孩子。” 她双目
含羞，以为自己的秘密
老远就被识破，出乎
她所料。“ 你认为
死是终结吗？”
我愚蠢地问。现在我只记得
死神来得太快，
猛地按住她的唇，当时
她脸上的表情依然坚定，
矜持，如
那花的骨朵。

作者 / [威尔士] R.S.托马斯
翻译 / 程佳
选自 / 《R.S.托马斯晚年诗选》，楚尘文化

Together

All my life
I was face to face
with her, at meal-times,
by the fire, even
in the ultimate intimacies
of the bed. You could have asked,
then, for information
about her? There was a room
apart she kept herself in,
teasing me by leading me
to its glass door, only
to confront me with
my reflection. I learned from her
even so. Walking her shore
I found things cast up
from her depths that spoke
to me of another order,
worshipper as I was
of untamed nature. She fetched
her treasures from art’s
storehouse: pieces of old
lace, delicate as frost;
china from a forgotten
period; a purse more valuable
than anything it could contain.
Coming in from the fields
with my offering of flowers
I found her garden
had forestalled me in providing
civilities for my desk.
‘Tell me about life,’
I would say, ‘you who were
its messenger in the delivery
of our child.’ Her eyes had a
fine shame, remembering her privacy
being invaded from further off than
she expected. ‘Do you think
death is the end?’ frivolously
I would ask her. I recall
now the swiftness of its arrival
wrenching her lip down, and how
the upper remained firm,
reticent as the bud that is
the precursor of the flower.

Ronald Stuart Thomas

有多少个表白寄望于和对方在一起，就有多少个童话结束于“在一起”。在一起，仿佛是一场只属于两人的冒险，一面浓情蜜意，一面危机四伏。

难得的是面对彼此不同时心平气和的接纳，是越过一切疑虑、误会、暗涌甚至对峙的耐心，是只有“死别”没有“生离”的笃定，是将彼此陪伴、相守一生当成最酷最漫长的行为艺术。

“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廖一梅语）而了解，是如此艰难但却甜蜜无比的过程，足以耗费整整一生。

荐诗 / 楚歌
2016/05/20

“你认为死是终结吗？”或许，没有人能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不是在问死亡，而是在问，死后我们会去哪里？还会在一起吗？

这首诗就像一个轻轻的叹息，叹息声里充满了回忆。这是一个牧师，在上帝面前讲述他和妻子的一生，以及他们婚姻中的一切。它真实得如同报告，如同淘洗记忆的秘密。

“整整一生，我与她面对面。”看似漫长，过程却极简单：我走向她，撞见的却是自己的镜像；我喜欢自然之美，她却赠我艺术之美；我热爱荒野之花，她偏送我花园之花。这种相遇或许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送来一个孩子。这就是向上帝讲述的一切，如此简单，却又耐人寻味。

“你认为死是终结吗？”在上帝面前，不该有这样的问题。不过上帝肯定明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疑问，而是在表达一种痛楚的感受。

荐诗 / 牛慧祥
2016/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