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

我要在半夜偷偷砍断所有的缆绳
放你逃走，鼓浪屿
逃得很远很远
让你去优美地流浪
月亮们找不到你
每个夜晚你都在另一个地方梦呓
把凤凰花瓣撒满海上

我们将永远站在岸上
一次次睡去一次次醒来
活着活着然后无奈地死去
八月的阳光下狗咻咻奔走
公共汽车太挤
冬天太冷
钱太少

而你依然优美地流浪
从终日半合的百叶窗里
以少女的琴声召唤上一世纪

哦日光岩下的三角梅
哦月光漫上了台阶
这时攀援而上的常春藤一起松开
白鲸浮出水面

兵舰们围绕着你
这个世界上的兵舰
加入只是为了检阅
为了漂亮地穿过波浪
那么你垂悬在古榕树上的梦
会是多么真实
令人神往

我们将永远站在岸上

作者 / 王小龙
选自 / 《中国桂冠诗丛》，磨铁图书

写海岛的诗，我想起曹操的《观沧海》。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写景状物都是诗人内在情感在外界的投射而已。曹操的心情是幸甚至哉，写的海岛蓬勃大气，大抒老当益壮、誓要干出一番事业的襟怀；而这首诗的情感细腻温柔，诗人像呵护一个小情人一样呵护着鼓浪屿，想要解开她的绑缚，还原她的梦想，把她还给一切本应属于她的浪漫。

显然诗人认为残酷乏味的日常不该侵犯美好如鼓浪屿的事物，“老大嫁作商人妇”的结局他欣赏不来，所以要让鼓浪屿逃走，离开商业，离开军事，只留下凤凰花，百叶窗，少女的琴声……岸上是蝇营狗苟的生活，海上是随时可能燃起的战火。鼓浪屿，你走吧，最好逃到童话世界，月亮也找不到你。

这首诗写于三十多年前。如今的鼓浪屿让人神伤的首先大概不是兵舰而是人山人海吧。和其他美好的地方一样，鼓浪屿上常常挤满了人。所以当我看到这首诗的第一句时我无比赞同，真的，放鼓浪屿走吧，放乌镇走吧，在她们被游客踏平之前。

可读完整首诗，又觉得有点别扭，觉得不太欣赏诗里这种唯美的悲观。“我们将永远站在岸上”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说我们会永远在琐碎的生活里奔忙，直至和庸庸碌碌地活着一样庸庸碌碌地死亡，永不涉足鼓浪屿的梦幻领地，永不用布满灰尘的双眼眺望她，因为现实的黯淡配不上她的倾国倾城——鼓浪屿简直是被放逐了，梦想也被放逐了——生活被宣判只剩下了眼前的苟且。第二次的意蕴还美好一些，是说我们的兵舰永不要用于战争，我们只站在岸上——然而对于鼓浪屿的美梦也只能“神往”。

这个意义上，我还是希望鼓浪屿不要被放走。如果说鼓浪屿代表着诗人乃至所有人心中的一片圣洁的领地，将她束之高阁就太遗憾了。应该把她融进自我，拥挤的公交车，冷的冬天，没钱的日子，也可以是鼓浪屿，至少可以有一部分是鼓浪屿。

荐诗 / 刘宛妮
2016/0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