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长而尖的刀子捅进夏天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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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母牛的橡皮舌头和人们锄草的手
蓟像长而尖的刀子捅进夏天的空气中
或者冲破蓝黑色土地的压力打开缺口。

每只蓟都是复活的充满仇恨的爆发,
是从埋在地下的腐烂的海盗身上
猛然抛掷上来的一大把

残缺的武器和冰岛的霜冻。
它们象灰白的毛发和俚语的喉音。
每一只都挥舞着血的笔。

然后它们变苍老了,象人一样。
被刈倒,这就结下了仇。它们的子孙出现,
戴盔披甲,在原地上厮杀过来。

作者 / [英国] 特德·休斯
翻译 / 袁可嘉

Thistles

Against the rubber tongues of cows and the hoeing hands of men
Thistles spike the summer air
Or crackle open under a blue-black pressure.

Every one a revengeful burst
Of resurrection, a grasped fistful
Of splintered weapons and Icelandic frost thrust up

From the underground stain of a decayed Viking.
They are like pale hair and the gutturals of dialects.
Every one manages a plume of blood.

Then they grow grey, like men.
Mown down, it is a feud. Their sons appear,
Stiff with weapons, fighting back over the same ground.

Ted Hughes

 

四月,像是谁大喊一声,“起义吧!”大火就腾地烧了漫山遍野,让人禁不住摇旗呐喊(据说山头野火过后,其他植物尽都摧毁,唯有杜鹃越发旺盛)。对于幸福一向失明的我,霎时眼睛发亮,全身发热,血管也成了停泊战舰的港口,没有黑夜,永不日落。即便在阴雨天,火红的杜鹃也是轻骑兵沿着冰封的海面投掷的火把。

五月,蓟在乡间挣出一朵朵粉紫的花,同样宣告了初夏的暴力。被犁铧切割过后,其他稗草都惨淡撤退,唯有蓟不服输,茎秆或根部涌出白色的血液,但每一个断面立时凝结成痂,并有新芽萌生,在一端生根,另一端挺立。没错,它就是拥有这种传奇般的自我疗伤与复生能力,好像夏天在它的血管里暴突,往里注满了紧锣密鼓的斗劲。

在特德·休斯的笔下,经过一串半谐音(rubber tongues)和头韵(hoeing hands)的碾磨和掠夺,蓟径直捅入夏日的天空,或在电闪雷鸣的威压下爆破(crackle),这似乎是反客为主,选择了“入侵”而不只是反抗的姿态。果然,面对人类与家畜的“迫害”,伴着急行军般铿锵作响的节奏,它生出的不只是收复失地的暴烈,更是北欧海盗侵扰欧洲沿海、劫掠不列颠群岛般的血性,尖矛上顶出的花都成了a plume of blood,仿佛要书写自己顽韧的历史。耕种的人和疯长的蓟就这样结下了世仇,每年都要在大地上上演同一出戏,可不是什么精致的内心戏,而是暴雨临城般的凶险战事。

但我看到一个似乎绕不过的悖论——明明人与自然针锋相对,诗人却依然以人类来比喻植物:蓟发旺时犹如骁勇的维京战士,发白时(果实灰白、纤细如蛛丝,风吹即散)犹如衰残的老人。自然物总不免被人的劳力(锄或犁)和修辞(笔)殖民。不过,或许自然与文明始终相互搅扰,边界模糊,不必在意。我所看到的是,不止杜鹃与蓟,不止植物和动物,每样生命都曾激烈地挣扎着,为要在这世上活下去。

但或许我又想得多了点,从第一个人堕落后,一切的关系(人与神、人与人、人与自然)就都破裂或扭曲了,而一切的文明都建立在这种破裂或扭曲的关系之上,一切就变得不那么自然了。此后,一切尽力的修补都是挣扎的艺术。而诗歌的艺术也正如《创世记》(4:20-22)里那些搭建帐棚、牧养牲畜、弹琴吹萧、打造利器的技艺,时时敲打、磨砺,为要给这破裂或扭曲的世界正一正影子。这样去回想蓟生存与斗争的艰辛,我的心就向着生命里诸多的凛厉与糙硬缴械了。

只是,在初夏的山间看见蓟时,从未留意过它气势汹汹举起长矛的样子,更未听见那噼啪作响的厮杀声,在我们脚下微不足道又绵延不绝地展开……虽然茎枝披盔戴甲,但是你看,那花却是温柔的。

荐诗 / 匙河
2016/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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