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想（之二）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1976年5月

作者 / 穆旦

生命里究竟有多少悲喜辗转、跌宕起伏，奔波、劳作与冒险中的人往往无暇细数。应接不暇的人事，接踵而至的消息，齐心协力把这人生塞得满满当当。

正因如此，人在某一刻的暂停、反思才显得尤为可贵。此处的冥想，即是诗人晚年对人生的回眸与彻悟。

在人生的最后十几年间，穆旦一直接受管制、批判和劳改，生活极度困窘，还曾一度中止诗歌创作。那些“曲折灌溉的悲喜”，想必便是发生在饱经煎熬、倍受漠视并深陷孤寂的彼时。对此，诗人在诗的最后恍然大悟似地总结：“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这份仿佛来自旁观者的冷静，却让读到的人为之不忍，甚至心酸不已。

是出于感同身受吧？毕竟，我们都曾有过新鲜的最初，如浓烈的酒，有着清新的泡沫，后来却时刻被岁月催促，去蹉跎，去经历，去遍尝人生的况味。而真正支撑我们的，无非是对人世无法解释的几分眷恋、几分忍耐，还有几分孤勇，——如此而已。

荐诗 / 楚歌
2016/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