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昼短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作者 / [唐] 李贺

今天推荐一个死鬼的诗。李贺，这个生前就被当作鬼的家伙，死后也只能是死鬼了。

《苦昼短》，属于歌行体。啥是歌行？“放情长言，杂而无方者曰歌；步骤驰骋，疏而不滞者曰行；兼之者曰歌行。”从哪个角度来看，歌行和游吟都是一个意思。著名学者维基就指出，所谓“游吟诗人（Troubadour）”，大约就来自阿拉伯语 taraba一词，意思即歌唱。言而总之，歌行或游吟也就是满嘴跑火车。

作为著名的游吟死鬼，一般不说什么人话。可是听着听着，你又似乎能听懂。譬如这诗，天上地下魑魅魍魉一大通，无非还是哀叹日升月落寒来暑往煎熬着黄油般易逝的人生。不过这里有两个典故值得留意：

一个典故是“食熊则肥，食蛙则瘦”。清代王琦认为，高富帅吃熊，矮矬穷吃蛙。这就错了。吃蛙，是不分贵贱的。《周礼•秋官•大司寇》：“蝈氏下士一人。”郑玄注：“蝈，今御所食蛙也。”就是说，今上也是吃蛙的。

另外一个典故是“嬴政梓棺费鲍鱼”。要文明，不要污。这个“鲍鱼”指的是醃鱼，很臭很臭。根据《史记•始皇本纪》记载，嬴政巡行在外时挂了，丞相李斯密不报丧，怕人闻到尸腐，就专门在车队里塞进一车鲍鱼，混乱气味。

汉唐间的诗人把“苦昼短”的主题真是写烂了，可李贺还是能鬼出新意。 他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神君、太一、任公子，都是要挂的。中间一段，说自己恨不得把叼着蜡烛掌管昼夜更替的神龙弄死，这样就能时光停滞了。这分明是反话啊，谁都弄不死那条龙，谁都止不住如水的时间。李贺要强调的是，即便无能为力，也不能嗑药逃避（何为服黄金、吞白玉），那不是自己骗自己么。接受了时光不再，才能够珍惜当下。这真是一个三观很正的死鬼。当然还是要看到，他珍惜当下的方式，是再喝一杯酒。

说起来，大概只有生活太幸福的人，才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多续一命吧。像李贺这种死鬼，昼短有啥可苦的？古代诗人倒是回答过这个问题。“日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的上一句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苦昼短并不是因为不够时间幸福，而是不够时间消愁。真是有够纠结。无论如何，给别人续命的事，最好问一问当事人。好像说得太多，我且抽刀断一断水去罢。

荐诗 / 脱脱不花（微博：@你们死心吧脱脱不花是个死颜控）
2016/08/17

题图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