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女人都是什么人?

640-142许多科学家皈依了真主

和一个穆斯林朋友的对话

1

所以说,如果你不全信,那你就是不
信。话刻上石头。书就这样成了。

好,那给我讲讲天堂里美丽的
食物和女人。那些女人都是什么人?

我朋友说,“此生就像坐二十分钟火车。”
他说,“每天我都感到
我的信心更完满了一些。”

我站在潮湿的人行道上,就在
市中心那堂皇的大酒店门外。就快
天黑了,鸟群猛地俯冲下来活像
黄蜂,蛰破天空好让另一边的
进来。

2

那来生也一样是
肉体这些事,从一开始就被否认?

“你知道先知知道人骨头的
确切数目吗?你为什么问这么多问题?你问的
问题比你吸入的空气还多。”

鸟群扇动翅膀。它们在天河里
皱起波涛。在每天的同一时间。
祁克果说

人在绝望的每个瞬间都消解着绝望。我的朋友并不
绝望;我也不绝望。

3

祁克果说有三种
绝望:无自我意识的绝望,不想要
成为自己的绝望,还有想要
成为自己的

绝望。听,火车。空调,你为何要抱怨
座椅?到达之前,
做好你自己。

斋月,我禁食了一周。我去了清真寺。

我朋友的叔叔说:
“那,你要入教了吗?”我说:“没有。”
他说:“你
真是的。”

十一月的寒流里,有翅膀
扑棱棱的声音。有时候
它们像花瓣一样聚起来,有时候也不那样。

4

额头触及泥土时,血液
向下流动。通过连接,自我被点亮。你必须好好数着
每根手指碰三下,来计算时间。不要
犯错,要离开这躯体只能

借助于躯体。坐火车。这借来的、或是我自己的,微弱的声音。

作者 / [美] Nomi Stone
翻译 / 刘宛妮

Many Scientists Convert to Islam

Conversations with a Muslim friend

1

So, if you don’t believe in full it means you don’t
believe. Words tumble onto the rock. A book
happens.

Okay then tell me about heaven’s beautiful
food and women. Who are these women?

My friend says, “This life is like a twenty-minute train ride.”
He says, “I live inside my
faith more fully every day.”

I am standing on soaked pavement outside
that majestic hotel in the center of town. Just before
dark, the birds come in a furious swoop like
hornets, stinging the sky to let in

what is on the other side.

2

Then the next life is equally
about the body, denied in the first?

“Do you know the Prophet knew the exact number of bones in the human
body? And why do you ask so many questions? You ask
more questions than you take in breaths of air.”

The birds beat. They crumple in
rivers of sky. At the same time every day. Kierkegaard said that

every instant a man in despair is contracting it. My friend is not
in despair; I am not in despair.

3

Kierkegaard says there are three kinds of despair: despair
at not being conscious of having a self, despair at not being
willing to be oneself, and despair at willingness to be

oneself. Listen, the train. Why complain about
the seat, the air conditioner? Just do
your best until you arrive.

During Ramadan, I fasted a week. I went to the mosque.

My friend’s uncle said:
“So you are becoming Muslim?” I said: “No.” He said: “Shame
on you.”

In the cold November current, there is a whirring of wings. Sometimes
they cloud into petals, sometimes they don’t.

4

When the forehead presses to the earth, the blood moves
down. In the joining, the self lightens. You must count the three perfect
joints of each finger to keep time. Make no mistake, you leave the body only

through the body. The train ride. This quiet voice that is borrowed or my own.

Nomi Stone

 

怀疑主义是个过渡状态,因为说到底怀疑并不能作为一种态度,而只是通往态度的桥梁。所以教徒应该是很愿意和怀疑主义者成为朋友的,因为他们起码乐于积极思考,对于终极问题怀有纯粹的兴趣:这一点上他们的情怀与宗教相通。

这首诗就记录了一个怀疑主义者(诗人自己)与一个伊斯兰教徒——也就是穆斯林——之间的对话。这些对话和普通的教内外人士的对话在内容上没什么不同,但又非常特殊,因为它们真的对作者看待生活的视角产生了影响——我想对那位穆斯林朋友也是有影响的,这是一种推动性的良性的互动。而我们日常普通的对话,对对话双方真正产生影响的几率微乎其微。

第一节探讨的是“信”的问题。诗人一定是就信仰的内核做出了犀利的提问,然后穆斯林朋友才给出了质朴而强有力的回答,“不全信就是不信”。他没有回答诗人关于天堂的具象化的问题,而是说起了火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信心越发完满。他说这就是信仰。随后诗人看到了鸟,鸟俯冲下来好像撕裂了两个世界之间的墙,于是两边可以互相看见和沟通了。对于朋友的答案她虽然还是没完全理解,但她的视野打开了,她可以从平凡事物中看到些微朦胧的神圣。

站在街头而穿越到其他世界的感觉不罕见,仔细回想那些瞬间的话,仿佛可以感觉到自己左跨一步是科学家,右跨一步则成了神的子民。

第二节,问的是轮回,以及肉体与精神的矛盾。穆斯林朋友巧妙地避开了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的老套辩论,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自己知道的事;以及含蓄地提醒,怀疑是无尽的,不如多多呼吸。

在祁克果看来,信仰的关键在于“信心的跳跃”,就是说你清楚你还不理解你所信仰的,但你还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给它。神教在这方面的著名故事是亚伯拉罕以儿子以撒献祭上帝;佛教的“三皈依”说的也是这件事情。这在逻辑上毫无疑问是个悖论,因此逻辑闭合的怀疑论者可以借此永远地怀疑任何信仰;但逻辑不闭合的怀疑论者明白逻辑同人类本身一样存在天然局限而靠不住,因此所谓的他者、超自然,也让他们向往。

逻辑依附于语言,而关于语言,巴别塔的故事很有启发性,很多时候在人类的沟通和思考中语言只起到了阻碍作用。

至于“人在绝望的每个时刻都在消解着绝望”则是另外一个“悖论”了,但其成立也容易理解,危机即是转机,生病才能康复,感到绝望是超越绝望的第一步。诗人说穆斯林朋友不绝望——子非鱼;诗人说自己不绝望——子非我。这些判断是诗人的主观,也体现出她的怀疑主义反抗;她像鸟儿一样扇动着翅膀。

第三节说的三种绝望的名字是每一种绝望的原因。无自我意识——不知道我是谁——绝望。不想要成为自己——自我否定——绝望。想要成为自己——自我膨胀——绝望。绝望来自于与自我的关系,人本身是有限与无限、暂时与永恒、自由与必然的综合体,所以矛盾必然存在,混乱必然存在,绝望难以避免。但依然,危机就是转机,有绝望就必然有相应的智慧,这也是信仰存在的原因。只是悲观者习惯于从黑暗面来表达罢了。

诗人也想到按照教徒的方式修行可能是应对所谓的绝望的一种方式,因此也过了一周的教徒生活。但她没打算入教。在探索真理的路上不急于甚至不愿意给自己的探索命名,这种方式很现代,也蛮健康的。穆斯林朋友的叔叔有点恨铁不成钢,但谁也说不准哪一条小径才是对某个特定的人最好的道路。就像飞鸟,有时候聚集起来,有时候不聚集,这是属于我们的那一丁点带甜味的自由。

末节的细节刻画极富宗教震撼力,身体力行的信仰和纯思辨的信仰有本质差别。信仰与哲学的差别在于它高度的知行合一——不是将“知”和“行”两个东西合二为一,而是“知”和“行”本来就是浑然一体,知即是行,行即是知——所以不亲身体验的话,全世界的经书也解释不了“额头触地,血往下流”是什么感觉,更不要说“自我被点亮”了。身心经过宗教仪式的人则会明白最谦卑的人与泥土之间产生的连接有多大的力量:生命和它的母体找回了脐带,绝望的悬崖也长出阶梯。仪式就是所谓的借助于躯体来超越躯体的方式,信仰首先教会人谦卑。

火车的比喻,就像中国人说人生如逆旅,说的既是个人的“躯体”,也是集体的精神生命的载体,短暂的人生给予我们很多,但它本身并不是我们的收获;旅途中我们时时刻刻在变化,这些变化相对于旅程来说是实在的,而相对于这些变化而言我们到目的地的距离是实在的——这个目的地不是某个地方,或某个“世界”,虽然它经常被比作一个美丽的世界,像诗人说的有美丽的食物和女人的世界,但它其实是个抽象的终点,就曾经化身为我们分不清自己是科学家还是教徒的……那个瞬间。

信仰就是把那个懵懂的瞬间变成明明白白的智慧,坦坦荡荡的生活。

荐诗 / 刘宛妮
2016/08/21

 

题图 / ahra kw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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